希昀 作品

第 24 章 我姓徐,名雲棲

 徐雲棲沒回答她,是沒功夫,鐵皮石斛何等珍貴,浪費一息一分都對不住她半年的心血。

 銀杏如被困的小獸在屋內張牙舞爪,來回亂撞,這等架勢一直維持到裴沐珩回房。

 聽到外間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徐雲棲將弄好的藥罐交給銀杏,銀杏如同打了霜的茄子,氣懨懨地接了過去。

 徐雲棲這廂繞出來,裴沐珩正將外衫褪下擱在屏風上,打算往浴室走,聽到妻子腳步,駐足望過來。

 聞到她身上的藥香。

 妻子有自己的一技之長,於裴沐珩來說是最好不過的事,他們各自忙碌,誰也不干擾誰,卻又相互配合無間,他很喜歡這樣的狀態。

 夫妻倆幾日沒碰著,徐雲棲是做了準備的。

 夜裡收拾好躺下去,裴沐珩枕在引枕,忽然問她,

 “夫人小日子是什麼時候?”

 徐雲棲一頓,“還有兩日。”她月事十分地準,每月都是同一個日子來。

 這麼問便是著急子嗣了。

 裴沐珩一聽便沒打算動她,“那你好好休息。”

 徐雲棲明白了,自自在在躺下去,裴沐珩照樣沒蓋被褥,徐雲棲那一床搭在胸口,五月的天,夜裡已經很熱了,蟬聲躁躁,裴沐珩起先覺得熱,慢慢心定神閒,也睡過去了,徐雲棲更不消說。

 大約是睡到凌晨,裴沐珩忽然就醒了,他如今跟著徐雲棲早睡早起,精神越發足,正要動胳膊,忽然瞧見一張模模糊糊的小臉蛋擱在他腋下,那一瞬,心彷彿被什麼撞了下,令他失神,輕輕將秀髮撥開,露出一張白皙柔秀的臉。

 外頭燈盞未歇,天色濛濛濃濃。

 徐雲棲大約是察覺他指尖那一抹癢意,側身一轉,這會兒便將背拱在他懷裡。

 夫妻倆同寢這麼久,除了那等時候,從來是各睡各睡的,裴沐珩已經睡醒了,對著送上來的小白兔,就沒打算放手。

 溫熱輕輕覆在她後肩,隔著沾了香氣的衣料摩挲肌膚。

 徐雲棲立即睜開眼,她神情發懵地看著前方,起先只覺一陣酥//麻似有似無遊走在後背,漸漸的聽到沉重的呼吸,什麼都明白了,明白後,再一次怔在那裡。

 他從未親過她,這是頭一

遭。

 很快寬大的手掌伸出,沿著腋下覆過來,解了她的衣釦。

 徐雲棲閉上了眼。

 密密麻麻的汗沿著後脊炸開,玲瓏肌骨快要縮成一團,又被他粗糲的掌心給一寸一寸撫平,她鬢角汗溼了,都不知黏在何處,眉梢那抹被催亮的光華藏在暗處,輕易捕捉不到。

 滾燙的岩漿彷彿從地縫裡鑽出來,拼命往她心隙裡湧,將她內心深處那一丁點不為人知的祈盼給洗刷出,她徹徹底底乾乾淨淨,孑然一身。

 裴沐珩感覺她這一次有些不同,似乎更投入,更沉浸其中,卻又不盡然,眼神不同,沒有過往那抹風吹雨淋始終褪不去的平靜,他應該高興,她有所動容,卻又清楚的知道,不是因為他。

 裴沐珩退出,起身去了浴室。

 徐雲棲看著抽身而出的丈夫,面露茫然。

 晨起,剛梳妝洗漱停當,王妃那邊來了人,請她過去。

 徐雲棲還在疑惑清早的事,路上問銀杏,“三爺出門時,可有不快?”

 銀杏昨夜氣得一宿沒睡,此刻心情鬱碎得很,“奴婢心裡裝著事,都沒去瞧姑爺。”

 徐雲棲只得作罷,這廂趕到錦和堂,日頭已經很曬了,丫鬟們將一盆盆冰鎮往裡抬,徐雲棲皺了皺眉,走到門口,郝嬤嬤迎了出來,她便道,

 “王妃犯有頭風,最好不要用冰鎮。”

 郝嬤嬤苦笑,“老奴也是這麼勸著,王妃不聽,再者,今日來了客人,不擺不成。”

 徐雲棲不再多言,越過門檻進去,繞出屏風,寬闊的明間內坐著兩位客人。

 一位是荀雲靈,徐雲棲認識,另外一位,穿著一件紫色繡桂花的對襟薄褙,梳著百合髻,眉眼細長柔和,肌膚白皙細膩,面闊而大氣,是個難得美人,這不打緊,打緊的是徐雲棲清晰地看到她袖下露出一個鐲子。

 一個紅色和田玉手鐲,色澤濃豔而油亮,一看便有些年份。

 徐雲棲雙目緩緩眯起,腳步也不由遲疑了幾分,幾乎快忘了自己置身何處。

 胖妞見不得她炫耀那個銀鐲子,那日趁著孃親去尋爹爹,便偷偷溜進她的屋子,趁她不備,把她鐲子奪了去,她氣得拔腿去追,胖妞將門拴住,將她堵在裡頭,她眼睜睜看著旁人帶著她心愛的銀鐲,興高采烈在院子裡飛奔。

 火就在這時,突然從外頭枯萎的籬笆竄了進來。

 那個女人居高臨下站在拱橋,看著胖妞被灼得嚎啕大哭,露出無情的冷笑,模樣她沒看清,也記不著了,卻始終記得,偷偷從窗縫望過去,瞧見她揚起手腕撥發,露出的這個血玉鐲。

 這個血玉鐲很長一段時間是她的噩夢。

 一時間,徐雲棲什麼都明白了。

 原來如此。

 竟是如此。

 果然如此。

 徐雲棲笑了。

 就在這時,荀雲靈發現了她,連忙起身行禮,

 “三嫂嫂。”

 徐雲棲被這一聲嬌俏的呼喚,喚回了神。

 她楚楚立在廳中,先朝熙王妃施禮,

 熙王妃對著她,神色懶懶淡淡,往荀夫人指了指,

 “珩哥兒媳婦,這位便是隔壁荀閣老的夫人,荀閣老月底大壽,她今日特意來送請帖。”

 送請帖是其一,更重要的是荀夫人想瞧一瞧徐雲棲是什麼人,能輕而易舉便讓女兒鎩羽而歸,絕對不是簡單角色。

 人站在了跟前。

 荀夫人看清那張臉,有一瞬間的晃神。

 她過去素來以親切和善著稱,對著徐雲棲一時不知該如何稱呼,稱她郡王妃,荀夫人心中不屑,稱三少奶奶,也不對頭,她最後問熙王妃,

 “不知三公子媳婦閨名是那兩個字,往後我也好親暱親暱。”

 她喚謝氏便喚韻怡,喚李氏便稱萱妍,如今到了徐雲棲,自然也喚閨名。

 徐雲棲坐下來,籠著袖不動聲色看著她的眼,一字一句道,“我姓徐,名雲棲。”

 荀夫人一聽這兩個字,手中茶盞失聲而墜。

 作者有話要說

 一百個紅包,麼麼噠。

 “荀大人您沒事吧?”

 捱得最近的管家連忙將踉蹌的荀允和給攙好,另一面齊府二老爺也飛快伸把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荀允和很快站直身子,撫了撫蔽膝,連忙擺手,“無礙,”餘光注意到相撞的是一名女子,便與面露怒色的齊二老爺等人道,“別嚇著人家姑娘。”

 他負手立在午陽裡,一身鮮紅的緋袍將他眉目襯得清雅端肅,

 “姑娘沒事吧。”他抬目朝她看來。

 一個穿著杏色裙衫的高挑姑娘挨著門檻站著,她雙手合在腹前,氣質格外溫柔嫻靜,模樣清麗脫俗,一眼看過去便生親善之感,荀允和看一眼便移開目光,沒有人知道,性子安靜的荀允和卻從不喜歡安靜的姑娘,姑娘家跳脫可愛無法無天才好。

 只是偏生對面的姑娘安安靜靜,眉目一動不動望著他,荀

允和心生關切,“傷著了?”

 這時身側齊家三老爺失笑一聲,“哪裡,我看人家姑娘是攝於您的風采,一時嚇著了,來人,將這姑娘請下去喝茶,壓壓驚。”

 荀允和被他這話說得直搖頭,“你呀,還是老毛病沒改,滿嘴裡說不出一句正經話。”

 這句話帶著斥責,卻也暗藏熟稔。

 齊老太傅與荀允和的岳丈葉老翰林是同窗,荀允和當年進京趕考時,闔家在齊府借住過一段時日,與齊家幾位老爺都很相熟,此刻也是遲來的荀允和前往後院給師母齊老太太請安。

 荀允和這句話裡帶了一聲笑。

 這一聲笑伴隨著明耀的光芒一同闖入記憶深處的碎夢裡,她其實已記不清他生得什麼模樣,模模糊糊的修長身影,眉目大約是皎然的。

 “囡囡最乖了,爹爹下次回來,一定給你買冰糖葫蘆吃!”

 那一聲腔調醇雅又熱烈,慢慢融於眼前那聲笑裡。

 對面的人再次投來關切的一眼,兩廂視線對上,她唇角輕扯,慢慢地往旁邊一讓,眼尾往上一彎,彷彿有細碎的光芒從眼梢滑落。

 “我很好。”她這樣說。

 齊家兩位老爺連忙抬袖往前一比,示意荀允和過去。

 荀允和也毫不猶疑,大步邁過門檻。

 徐雲棲慢慢轉過身,視線跟隨那道緋紅身影一動不動,身側的管家以為她好奇荀允和的身份,趕忙解釋一句,“姑娘,這位便是當朝戶部侍郎,內閣閣老荀允和荀大人,京城人見人誇的荀雲靈姑娘便是他的女兒。”

 “哦”

 荀羽,荀允和

 那一回在皇宮銀雀臺下聽得他的嗓音,她便懷疑過,懷疑他在世,懷疑他已入京當官。

 餘光察覺有一抹五彩的光亮在門檻下方的青石板磚上閃爍,徐雲棲蹲下身,將之撿了起來,是一枚指甲大小的貝殼。

 幽亮的瞳仁頓時縮了縮,心房彷彿被什麼尖尖地刺了下,徐雲棲眼神稍稍眯起,拖著那一枚小貝殼慢慢起身,停頓了一下,眼瞼微抬,所有情緒收得乾乾淨淨,朝著前方揚聲道,

 “荀大人。”

 這一聲呼喚很清脆,帶著徐徐的腔調,荀允和腳步本能頓了下,隨後轉過身。

 第一眼先看到那立在門檻外,眉目格外柔靜的姑娘,她的笑暈著光,看不真切,隨後視線落在她指尖,荀允和臉色一變,不假思索抬步回來,目光釘在那一處不動,彷彿遲一些就要沒了似的,甚至不等徐雲棲給,便已將貝殼接了過來,待熟悉的舊物落在掌心,這才抬眼,隔著門檻朝徐雲棲露出笑意,

 “多謝。”

 掌心殘留著少女指尖冰涼的溫度。

 荀允和握了握,試圖化卻那一抹沁涼。

 離得近了,徐雲棲再一次認真打量他,他生得一張很是俊美的臉,五官分明,鼻樑高挺,眉睫極長濃烈如墨,恰恰是眉梢那一抹清潤溫和又很好地中和了五官的稜角,讓他整個人顯現出屬於中年男子儒雅沉斂的氣質。

 記憶裡拱橋上那道模糊的身影終於與眼前清俊的男人相重疊,徐雲棲不自禁露出柔和的笑。

 原來他長得這般模樣啊。

 荀允和覺得這姑娘面善,是以也不介意她的打量。

 身後銀杏在催,徐雲棲稍稍欠身,轉身帶著丫鬟毫不遲疑地離去。

 荀允和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再次握了握掌心的貝殼,心中生出幾分後怕,這才緩慢轉過身往後院去。

 夏風裹著燥氣熱烈地吹,樹影婆娑,搖曳的光芒落在兩道背道而馳的身影。

 上了馬車,徐雲棲坐在軟塌,雙手交握搭在膝蓋巋然不動,銀杏忙著翻看布囊,確信小針刀也帶了,方鬆了一口氣,

 “帶了帶了,姑娘放心。”

 徐雲棲垂了垂眸點了點頭。

 銀杏去了一樁心事,這才回想方才那光景,紅彤彤的小嘴掀得老高,

 “原來他就是荀雲靈的父親呀,看著倒是個斯文人,怎麼養出這麼沒臉沒皮的女兒。”

 徐雲棲莞爾一笑,不予置評。

 銀杏還想說什麼,記不起來,腦海閃過那張臉,總覺得自己漏了重要的信息。

 馬車很快抵達醫館,徐雲棲上了樓,胡掌櫃與另外兩位大夫正在診治。

 見她匆匆趕來,額尖還沁著汗,胡掌櫃的很是歉意,

 “抱歉,方才消息去急了些,害你來了一趟,這會兒我與周大夫和曲大夫輪番把脈,確信他是連著數日空腹食用辛辣之物,至胃腸潰瘍穿孔出血,方才已開了方子。”

 徐雲棲走上前,打量躺在軟塌上的病人,一面問,“便血幾日了?”

 “四日,今日晨起突然昏厥在地,附近大夫治不了,這才急急忙忙送來醫館。”

 徐雲棲頷首,“我再把把脈。”

 她坐下細細給病人重新診脈,懷疑他常年飲食不當,導致胃腸重負不堪,拿起胡掌櫃三人開的方子看了,增了一味藥,改了三味藥的分量,這才吩

咐藥童去熬藥。

 “先服用三日,若止住血卻是對了症,倘若不然,我再來行針。”

 胡掌櫃發現她罕露疲色,親自送到她到樓下,“這幾日府上很忙?”

 徐雲棲扶著圍欄搖頭,“無事,我先回去了。”

 恰在這時,徐家果然傳又帶著銀杏趕回徐府,裴沐珩宴後聽聞徐雲棲離開,立即遣暗衛前往徐府,兩廂在路上撞了正著,好巧不巧將這一日的謊給圓了。

 徐雲棲趕到徐府,章氏躺在病床上氣若游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