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昀 作品

第 9 章 這兒媳婦太淡定了

 徐雲棲曉得她擔憂什麼,解釋道,“你放心,我已跟婆母言明,你這裡是我的嫁妝鋪子,他們不會起疑。”

 “那就更好了。”

 往後這段時日,裴沐珩偶爾回府,夫妻二人或立在廊下淺淺交談幾句,或一道在錦和堂用膳,徐雲棲被王妃要求幫著謝氏打下手,裴沐珩暗中佈局通州的案子,裴沐珩沒提那道藥糕的事,徐雲棲也沒有再做,夫妻始終不曾打破那層窗戶紙。

 直到除夕前兩日,十二王裴循的摺子被秘密送到奉天殿,此事本瞞的極緊,可惜,當日傍晚,傳來裴循在通州被人刺傷的消息,陳明山盜竊漕糧一案終究是紙包不住火,被抖落出來,陳明山素來與太子來往密切,一切矛頭指向當朝太子。

 群情激憤,將士譁然,秦王裹挾著民意威逼皇帝查出幕後黑手。

 朝中上下稱得上是風聲鶴唳,人人噤若寒蟬。

 彼時,太子跪在奉天殿外戰戰兢兢,痛哭流涕,內閣四位輔臣並六部堂官也在文昭殿等消息。

 至臘月二十九,除夕前一日,裴沐珩奉召前來奉天殿送各地年終邸報。

 進去時,東配殿內燻了一室檀香,大約是燻了一夜,聞著有些刺鼻。

 裴沐珩目不斜視進來,恭敬地將邸報呈送在皇帝案前,

 皇帝裹著一件玄青的大氅靠在明黃引枕閉目養神,身側司禮監大璫劉希平正在給他捏肩,皇帝抬手捂在額前,任裴沐珩站了一會兒,方睜開眼看著他,

 “珩兒來啦.



 他緩緩推開劉希文的手,慢慢坐正了些,目光在裴沐珩的邸報上落了落,又挪至另一側用描金紅帖包著的匣子上,漫不經心一指,

 “珩兒,可知這信裡寫了什麼?”

 裴沐珩垂首漠然,“孫兒不知。”

 “那你打開讀給朕聽聽.”

 裴沐珩猛地抬起頭,見皇帝微垂著眼,不曾看他,便將視線瞥向劉希文,劉希文這個時候裝死,眼觀鼻鼻觀心,事不關己。

 裴沐珩露出難色,“皇祖父”

 皇帝再次抬了抬手。

 裴沐珩便知避無可避,深吸一口氣,上前將匣子打開,拾起裡面的信封,信封上親筆寫著“十二子裴循啟奏”的字樣,裴沐珩自來跟十二叔交好,讀書狩獵皆由十二叔所授,對他的字跡再熟悉不過。

 裴沐珩再次看了一眼皇帝,皇帝臉色沒有半分變化,清瘦的身子始終頹然坐在御塌上,等著裴沐珩讀信,

 裴沐珩用指尖將封蠟化開,取出信札,定睛一覽,洋洋灑灑上千字,皆詳細敘述陳明山一案始末,裴沐珩一字不落讀來,

 “臣叩請皇父聖安:

 承蒙陛下信賴,委臣以重任,臣殫精竭慮,一日不敢倦怠,明察暗訪,耗時二十日,終將此案查個水落石出”

 裴循全篇不曾提太子一言,卻在信末附了一張文書憑證,憑證寫的是太子授意陳明山倒賣糧食的手札,上頭亦有太子私信。

 裴沐珩看到這張憑證,面色微凝,他輕輕將此二物重新交給皇帝。

 皇帝彷彿早料到是這個結果,臉上除了疲憊已看不出旁的情緒。

 裴循的意思很簡單,要不要處置太子,全看皇帝一念之間。

 裴沐珩不得不佩服十二叔玲瓏心思,人如今被“刺傷”,正躺在通州養傷,避開朝中旋渦,又將燙手山芋扔給皇帝,不做惡人,這份本事,朝中無人能及。

 不過十二叔藏首,他便打算露個尾巴。

 他躲不開了。

 果不其然,上頭皇帝手搭在信封上,矍鑠的雙眸忽然直勾勾盯著裴沐珩,看清他那一瞬,又恍惚在透過他看著別人,神色沉重又恍然,

 “珩兒,你說,朕該怎麼處置太子?”

 裴沐珩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皇帝見裴沐珩一言未發,忽然冷笑了下,慢慢扶案起身,踱步至窗口,目光順著窗欞往外望去,遠處奉天殿的白玉臺階浩瀚地延伸至午門外,那裡煙波浩渺,人影重重,看久了,眼也迷糊了,就彷彿有鼎沸人聲匯成滔天巨浪,一陣一陣啪打著城門。

 “邊關十四州的百姓正冒雪舉家難逃,從榆林至宣府上十萬將士不畏嚴寒,正與大兀浴血奮戰,國家大事,在祀與戎,這個節骨眼,太子不顧江山危難,只圖一己之私,竊國之柄,謀取私利,這樣的人,配做江山的主人嗎?”

 老人家嗓音低低沉沉,似許久不曾撥動的古絃,發出曠古琴音,慢慢迴盪在東配殿中。

 御書房內青煙嫋嫋,無人應答,唯一回應他的大約是正殿外隱約傳來的太子哭聲。

 半晌,皇帝回眸看著跪得筆直的孫兒,語氣加重再問,“珩兒,你說呢?”

 裴沐珩挪著膝蓋轉向皇帝方向再拜,“還請陛下恕孫兒妄議之罪。”

 皇帝這回沒有像過去那般寬厚,而是拂了拂掌心的塵,神色幽深,“你先說來聽聽。”

 寒風驟起,拂動門口兩側宮燈轉個不停,天色愈加沉了,映得裴沐珩雙目如同靜水深瀾,幽不見底,他沉吟片刻,彷彿下了決心,伏地再拜,

 “臣以為,陛下此時不宜將太子罪行公佈於眾。”

 “為何?”皇帝負手在後,銳利的眼神投過來。

 裴沐珩抬眸與他視線相交,眼眶甚至泛著一片深紅,“陛下,邊關大戰在即,將士人心浮動,不宜易儲,此其一,其二,太子殿下自十歲起被立為儲君,至今已有三十餘載,他在朝中根基穩固,擁躉甚眾,一旦太子出事,朝中動盪不堪,各黨傾軋,您想過後果嗎?”

 “故而,臣冒死進諫,懇求陛下為了江山社稷,為了百姓安危,壓下易儲之議。”

 修長的脊樑拱起,將瓷白如玉的額點在地上,字字鏗鏘。

 御書房內安靜得出奇,連著皇帝的呼吸也未聞,只有冷冽的風聲穿過耳畔,落在御書房案頭的摺子,發出的颼颼響動。

 皇帝看著這位已經不能用智慧絕倫來形容的孫兒,半晌沒有吱聲。

 半個時辰後,十來位三品以上朝臣奉命前來奉天殿,還未行到廊廡,卻聽得裡面傳來皇帝暴怒聲,

 “滿朝文武無人敢替太子申辯,便是他那岳丈也悶聲不吭,偏生你這個小兔崽子,敢在朕跟前大言不慚,說他只是監察之失,不許朕處置太子,是,沒錯,他是坐了三十年太子,難道還委屈了他?你簡直是膽大包天,來人,將這不知好歹的混賬,拖下去,杖責三十板。”

 “再將太子送回東宮,讓他閉門思過”

 秦王聽到“閉門思過”四

字,抬起的腳步猛地晃了下,人險些跌倒。

 只是閉門思過?

 *

 除夕前最後一場大雪不經意間籠罩整座上京城。

 裴沐珩全身是血地被抬進了熙王府。

 皇宮早遞了訊出來,熙王夫婦並徐雲棲等人皆焦急侯在廊下。

 眼看兒子被打得奄奄一息,熙王妃打了趔趄,心疼得差點問候皇帝老孃,當即便要撲過去,

 “我苦命的兒”

 人還未碰著裴沐珩,被熙王皺著眉攔下,“行了,別哭了,先將人送去書房,著人請太醫”

 他話音未落,卻見側旁一道溫軟嫻靜的身影,從容上前來,指著清暉園後院的方向,幾乎以不容置疑的語氣開口,

 “將他送去後院西次間。”

 既然裴沐珩不許她去書房,她便只能將人帶去西次間診治。

 抬著擔架的侍衛看了一眼徐雲棲,又看了一眼熙王。

 熙王眨了眨眼,看著比他還淡定的兒媳婦,愣神頷首,“依他媳婦的。”

 妻子照顧丈夫,理所當然。

 昏迷的裴沐珩就這麼被送去了清暉園西次間。

 熙王夫婦要跟進去,被徐雲棲攔在門口,

 平日風一吹就要倒的兒媳婦,溫溫柔柔立在風中,和和軟軟地說道,

 “明日下午來探望吧,此前他不宜見人。”

 熙王妃看著攔在跟前的徐雲棲,滿臉不可置信,正一肚子氣沒地兒撒,要尋徐雲棲開涮,熙王果斷把人一抱,徑直給帶走了。

 “兒大避母,你就消停些。”

 不僅熙王妃夫婦,便是黃維與裴沐珩一併侍衛,皆被銀杏給趕走。

 臨走前,黃維實在不放心,扒著門框不肯放,眼巴巴望著徐雲棲,

 “少奶奶,少爺傷得地兒不是很妥當,還是老奴來處理吧”

 他倒是盼著徐雲棲能跟裴沐珩好上,只是欲速而不達,若是叫徐雲棲處置裴沐珩的傷口,他怕裴沐珩醒來會砍了他。

 徐雲棲立在廊下,溫柔地笑著,“你能保證你家少爺不留疤嗎?”

 黃維眼底的淚要落不落,巴巴地不敢吱聲。

 徐雲棲道,“我能。”

 作者有話要說

 小裴:老婆對我好好。

 女鵝:我只是個治個病,僅此而已。

 哈哈哈,明天見,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