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舟子曰 作品

第一百零七章,光陰不可忘當初(一)

孤亭中只剩下了一身紅袍大袖的魔君背對著懸崖峭壁而立,白衣少年坐在石桌旁靜靜看著那副縱橫交錯的棋局許久,終於輕聲開口問道:“你費盡心思做了這麼多究竟是為了什麼?難道我的選擇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魔君負手而立,沒有轉頭看向已經緩緩起身的白衣少年,隨口回道:“誰知道呢?也許是我獨自在這山巔待了太久,無聊之際隨手為之吧。”

突然魔君轉頭眯眼看向白衣少年,嘴角依舊掛著笑意卻語調冰冷問道:“顧枝,如果是你,知道了你許久未見並且始終記掛在心的故人就要來此送死只為了救你,你會獨自離開裝作視而不見嗎?”白衣少年輕輕搖頭,魔君點點頭笑道:“沒錯,你不會,諭璟也不會。”

白衣少年環顧孤亭,好似自言自語般說道:“不過也是幻境罷了。”

話音未落,孤亭中石桌上的那副棋盤便有煙雲飄渺升騰繚繞糾纏,宛若一副剛剛繪就的水墨畫被清水浸染,於是那些墨色都暈開來,好似喝醉了酒的女子面容,層層桃花紅掩映遮羞,落在白衣少年眼中卻只有黑白兩色而已。

只有當那個披頭散髮的男子離開孤亭時,獨自坐在石桌旁的魔君一身紅袍依舊鮮豔扎眼,而白衣少年便像是站在光陰長河的岸邊俯身望去,眨眨眼就脫離了幻境感受來到了魔君打造的“現實”中。

那副棋局依舊在眼前,卻是不知多久以前的兩人對弈,而在此時當下,山巔臺階處走出了兩個身影,一襲青衣的謝洵摘下頭頂破損斗笠扔在山路一側,然後隱隱將身後那個看不出實際年歲的女子護在身後,直面魔君。

白衣少年站在孤亭中,完全隔絕於兩座不同光陰間隙的裂縫中,慢慢地就要看不清那副棋局上的縱橫捭闔,也根本聽不清一襲青衣的謝洵與魔君究竟說了什麼,白衣少年踏出一步伸出手去,想要穿過虛無縹緲的光陰流水觸碰那個熟悉的身影。

可是剎那間有聲音撞入他的耳中,那個在記憶中已經是滿頭灰髮的男子,此時一頭黑髮雙眼明亮宛若當年山中林間初見,他厲色高聲說著什麼,可是白衣少年卻只能最後聽見謝洵喊出來一個名字:“顧枝……”

然後許多年都隱居於守平小肆中不再涉足武道的謝洵,驟然間提起了全身的真氣本元,就那樣好似飛蛾撲火般以早就不堪一擊的體魄撞向魔君,而魔君只是伸出手就將謝洵的身軀化作了飛灰,不過眨眼間就連謝洵身後的瀾珊也灰飛煙滅,只有兩道輕紗般的魂魄被魔君攥於掌心。孤亭不遠處的那條蜿蜒山路臺階上,披頭散髮的男子踉蹌著衝了過來,淚流滿面張著嘴卻只是無聲吶喊,然後也只剩下神魂被魔君一同裝入一個瓷瓶中。

白衣少年愣在原地,他晃了晃腦袋重新抬眼看去,似乎這樣就能讓眼前所見都變作虛幻,可是沒有,他的眼前那個紅袍身影緩緩轉身向他走來,然後抬起手中的瓷瓶,神色淡漠直視著白衣少年的雙眼,魔君的聲音就像是鑽進白衣少年的耳朵一般,無處不在迴盪不休:“顧枝,你會怎麼做呢?”

顧枝,顧枝,顧枝……白衣少年卻抬頭看著魔君,輕聲呢喃道:“我不是顧枝。”

鏡面破碎的聲音傳來,魔君的面容支離破碎扭曲渾濁,只有那嘴角的笑意依舊不變,白衣少年閉眼又睜眼,他抬起的腳步緩緩落地,顧枝終於真真正正地站在了世間最高山峰的山巔處,雲霧洶湧奔騰宛若萬馬披掛戰甲壓陣。

顧枝揮揮手輕吐一聲:“散!”

雲霧驟然間倒掛而起,山巔天清地明,不遠處的孤亭中指尖風鈴作響的扶音已經站起身,卿樂倚在孤亭廊柱下望向顧枝,而那個身穿紅袍的魔君卻自顧自坐在棋盤前,捻子不語。

顧枝下意識就要轉頭看向來時路,似乎只是想要再看一眼那頂破爛斗笠,以此安定心神不至於沉溺於那個突如其來的幻境中,可是他很快沉下心境,掌心抵住腰間刀鞘緩緩走向孤亭。

他眼神平靜清澈,看向神色憂慮的卿樂輕輕點了點頭,然後望著扶音的雙眼,他們依舊無需言語,只是視線交錯便都知曉了千言萬語。

她在等他,而他來了,無論多久無論多遠,她始終都相信,他從不會失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