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舟子曰 作品

第九章,花開山雨零落處(一)

當夜幕落下,幽居山中林間的長生觀便更要寂靜,除了大殿和小院書房的幾點燭火微弱光芒,四下裡都是黑黢黢的,君策總是會坐在大殿下的白玉臺階上抬頭仰望星空,在無邊的黑暗裡那高懸頭頂的光芒便更加璀璨,如此獨坐深思,好像天地間也只剩下了一個人,只需將心上愁緒和難言的話語輕輕說與清風,便能乘著星海遊走,落在思念的地方。

身邊傳來腳步聲,君策側過頭,藉著大殿外折射的燭光看見了一個披著道袍的蒼老身影,君策站起身卻被一隻寬厚手掌按在肩頭,老道士笑著輕聲道:“沒事,坐著吧。”君策點點頭,還是恭恭敬敬地行禮道:“玄易道長。”老道士坐在君策身邊,仰起頭看著漫天星河靜默不語。

君策有些侷促地不知所措,更不知是該開口說話還是靜靜坐著,老道士似乎是察覺到了君策的猶豫,他收回視線,滄桑眼眸看著君策,依舊是笑著,溫聲說道:“若是有想問的便問吧。”君策撓撓頭,呼出一口氣,理了理思緒。

“我想問一問道長,您曾說過的那個姓君的男子,他真的跨越天門的十年之期,來到了道德谷中嗎?那他又是如何做到的呢?”君策認真問道,老道士懷裡卷著拂塵,絲絲縷縷的銀白絲線在夜風中輕輕拂動,他答道:“那人叫做君洛,是個行走江湖的刀客。聽聞那時在天門之上駐守的將士所言,君洛獨自一人乘一葉孤舟前來,臨近天門之下,先是出刀在汪洋之上開闢出了一道前行的路途,然後踱步汪洋溝壑之間,他一路來到天門之前,沒有理會駐守的將士,也好似沒有看見天門石壁上雕刻的‘仙凡有別’四字。

將士們說到此處便也都說不清楚了,只記得就在君洛收刀入鞘的那一刻,天地間驟然綻放出耀眼的光芒,就像是高懸天際的太陽墜落了凡間,所有人的視線都模糊起來,然後就聽見了仙鶴齊鳴神雷炸響的異動,待得人們回過神來,巍峨天門竟被生生抬起了海面,君洛就那樣從天門洞開處走過,而千百年來接引其他來訪之人的天門石壁卻根本毫無動靜,好像在這一刻人們才見到了真真正正的天門。”

君策皺著眉頭聽完了老道士簡短的敘述,無論如何體悟思索都只覺得一頭霧水,那座天門竟像是真的有所知覺一般,能夠分辨來訪之人,也自有權衡準則,那攜刀獨行前來的君洛又與他人有何不同?君策晃了晃腦袋,回過神來卻發現笑意溫和的老道士正看著自己。

老道士看著君策的面容,笑道:“那君洛踏入天門之後走過了道德谷外的三座山谷,最終也來到了道德谷中,奇異的是,就後來見過君洛之人所言,他走過所有的地方都不過是走馬觀花,竟從未停下過腳步,無論是見識到了傳聞裡道德谷地界和外界的諸般不同也沒能讓他停下腳步,他一路走過了三座山谷最後來到道德谷山下。”

說到這裡,老道士頓了頓,而後他才面帶追憶的說道:“然後他便成了這近百年來唯一一個走過了蜀道登頂山巔之人,僅僅用了一個時辰便在山道上看遍了赤野和天門,還有就在其間的千人萬事。他來到山頂時,我便見到了他。”

君策聞言看向了老道士略顯渾濁的雙眼,此時的老道士神色溫和舒展,全然沉浸在了回憶之中,他的話語悠揚迴盪,在夜幕下細細敲打:“那時的長生觀只有我一人,而已經到了知天命之年的我卻還是讀不完也學不透觀裡的諸多道藏典故。那個瀟灑獨行的刀客,只不過是一個及冠之年的年輕人。我不知道外界所說的武道高手究竟是如何,可是那一日看見君洛的一眼,我便覺得自己看見了巍峨的高山,比我此生見過的任何一座高山都還要高大。”

夜風吹拂而過,老道士微微回神,他站起身甩了甩拂塵,就站在星光下,君策跟著起身,老道士低聲呢喃:“君策,君洛。我不知道你和當年的那個刀客是否有什麼關係,可是我卻始終記得,你們的眼睛很像很像。”老道士轉身面對著君策,於是他便背對天門,他一字一頓地說道:“君策,那時君洛只跟我說了一句話,卻足以用我一生去參透。”

老道士的聲音在夜幕下飄搖遠去,看著大門虛掩的大殿,君策走下白玉臺階,回到了小院中,張謙弱推開書房的屋門,站在廊道下伸了個懶腰,他看見君策站在院中的青樹下,伸出手輕輕撫摸那翠綠的枝葉。

他聽見君策低聲說著,細微的聲音卻在小院中激盪起銅鈴肆意作響。

“世間無仙人,仙人不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