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舟子曰 作品

第九章,花開山雨零落處(一)

可是君策心中常有風鈴作響,無時無刻警醒著他,此處決不可久留停頓,因為孃親一定還在等著自己,他必須回去。君策看著張謙弱繞著石壁慢悠悠走著,他緩緩站起身仰頭望去,石壁某處揮灑著一片筆墨,君策微微眯起眼眸,細微辨認出其中的勾勒筆畫:“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

君策曾問過張謙弱此話的含義,張謙弱指著山崖邊緣一條望不見盡頭的小路說:“在道德谷的山中有一條小路無需途徑任何寺廟道觀書院就可直達山頂,從山腳處一路蜿蜒而上,只需堅持不停留,足以走到山頂。可是最難的也正是在於堅持,因為這條山路環山而造,不知是否真是仙人手筆,才能在嶙峋陡峭的山崖外造就這樣一條登天路,走在此路上,若是停留若是猶豫便有萬劫不復的墜落之危,只有憑著一股氣一路登天才有可能走到山巔,千百年來能夠做到的人寥寥無幾,最後一個走完這條山路的是一個劍客也是一個詩人,他在石壁上刻下此詩,於是從此之後這條登天山路便有了名字,謂之蜀道。”

君策看著這句撞進心裡的詞句,心中莫名閃過一個念頭,是否等到哪一日自己能夠走過這條蜀道登天路,也就有了足夠的底氣去往天門?君策手掌輕輕拍打書卷,思緒隨風搖曳。張謙弱不知何時已經走回了原地,他站在君策身前,伸出手在他眼前揮了揮,就和君策片刻之前的舉動如出一轍。

君策眨了眨眼睛收回視線,他認真地回答了張謙弱方才的言語:“我知道,既然千百年來的天門一塹攔住了世上那麼多人,我也不會覺得自己就會是那獨一的例外,我想離去,卻也願意在道德谷的山中多讀些書,多做些事,也許有一日當我覺得自己有了站在天門之下的勇氣,我會去試一試。”

張謙弱抬頭看著山巔外好似近在咫尺的天光,他打了個哈欠點點頭,擺擺手說道:“走吧。”君策跟在張謙弱身後走下山路,結束了一日的晨讀。回到長生觀,今日該由君策負責道觀伙食,山中吃的多是素菜和魚肉,君策自小便跟著孃親相依為命,這麼多年來手藝其實學的不錯,簡簡單單的食材在他手下也能煥發出難得的香氣和新鮮感,張謙弱和老道士毫不吝嗇地讚不絕口。

吃過了早飯,道觀裡僅有的兩個道士自然還是要在正殿裡誦讀道經典故的,君策無所事事也就跟在一旁靜心潛修,時常一閉眼就是半日過去,君策雖然仍舊覺得把握不住在那閉上眼睛陷入黑暗之中時所獲得的安寧究竟和道藏典故中所說的修行有何干系,卻也在那難得的寧靜中有了些這麼多年來從未有過的停下腳步,他細細琢磨自己的內心,溫熱的跳動,回憶過往一幕幕就在眼前走過,在醇香繚繞的香火氣息中,叩問神明在上。

過了午後,君策會跟著張謙弱去往山後栽種蔬菜瓜果和伐木備好柴火,臨近黃昏時張謙弱還會帶著君策到山後溪澗岸邊垂釣,一日的葷菜就都寄希望於此時的運氣,若是運氣好有時能有好幾條蠢笨飛魚上鉤,可若是沒那運氣,那就只能過上一兩日清湯寡水的清淡日子了。

張謙弱的垂釣本事說不上厲害,更毫無技巧可言,大半都是他從小自己琢磨出來的,畢竟他年幼來到道觀時便只有和年邁的師傅相伴,沒有長輩和師兄能夠傳授於他生活的技藝,師傅年紀大了之後便終日只在道觀大殿打坐修行,山後的蔬菜和每日灶房的柴火也都是張謙弱忙活備好的,說不上辛苦和疲累,畢竟在這山中除了潛心修煉和讀書,張謙弱也沒什麼事情足以忙碌和憂心的。

君策和張謙弱坐在岸邊,兩個年紀相差不遠的少年有時會漫無目的地閒聊,雖然一開始都是初來乍到的君策問些有關於道德谷的故事,後來難掩好奇心的張謙弱也會打聽君策從小長大的方寸島是什麼模樣的,大海又是何等的廣闊,更重要的,張謙弱總是好奇外邊的世界裡人們又是怎樣的呢?

君策都會一一作答,只是在回答之前他總會思考上一陣,不知是是在回憶還是在斟酌語言,亦或是在這漫無目的的閒談之間,難免地觸碰到那些早就習以為常卻終究深深刻印在心中化作了人生路上坎坷顛簸的點點滴滴。

其實二人之間說的最多的,還是為何道德谷在很久很久的以前會留在這世外之地完全地隔絕在汪洋之外,張謙弱只能從書上讀來的隻言片語中拼湊出站不住跟腳的先賢論調,最終還是歸於沉默。其實少年終究還是少年,讀書做事靜心已是難得,若要看明白世事卻仍少了閱歷支撐,就像君策同樣答不上來留在道德谷和住在方寸島上究竟孰優孰劣。

論起垂釣,在雲庚村裡跟著顧枝學了一段時間的君策居然還要比張謙弱來得更有收穫,他在山中精心揀選了幾樣作餌的小蟲一一試驗,最後憑藉一樣滑膩肥美的小蟲釣起了不少上鉤的魚兒,於是長生觀的伙食也隨著好了不少,除了日日都能有新鮮的魚肉,還能喝上一口鮮美的魚湯,這一手本事可是讓張謙弱刮目相看,至此要是來了溪澗岸邊垂釣張謙弱總要仔細觀察君策的一言一行,有樣學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