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舟子曰 作品

第六十一章,君在前後顧無憂(三)

中年人也放下了酒壺,看著武山欲言又止,武山抬起頭看著他的雙眼,渾厚嗓音問道:“你不會是專門帶著酒來給我的吧?”中年人搖搖頭,嘴角扯出一個笑意,可神色卻並不輕鬆,武山皺著眉,此時的他哪還有半分平日裡的憨厚痴傻,中年人終於開口說道:“你應該也聽說了吧,徐從稚那小子去挑戰齊境山了。”

武山拿起酒壺,雙指夾住窄小壺口,搖晃著,回道:“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徐從稚也在海外遊歷了數年,無論怎麼說武藝也該有所增長才對,怎麼,你是擔心徐從稚打不過齊境山?”中年人搖搖頭,沉聲道:“徐從稚打不過齊境山的。”

武山喝了一口酒,沒有說話,靜靜等待著中年人的後話,中年人也喝了口酒,緩緩道:“齊境山的修為造詣雖不能說遠在徐從稚之上,可是對於武學的參悟卻早已舉世罕見,所以徐從稚即便在這幾年中有所精進,恐怕也是難以取勝。”

武山皺眉看向中年人,問道:“黃草庭,齊境山究竟是誰?”中年人正是蒼南城小武館的大先生黃草庭,他看著武山那張剛毅的臉龐,嘆了口氣說道:“他就是當年那個年輕人。”武山呼出一口氣,說道:“你那個唯一的徒弟?即便是他,難道就真的能夠一日千里舉世無敵了?”

黃草庭搖搖頭,回道:“當然不是,若是論起天賦才情,且不說當年就有君洛那個橫空出世手持神器的古往今來第一人,只說當下,無論天坤榜如何排列座次,‘地藏’也絕對可以穩穩壓住他。可是那人的性情執念太過深厚,以我對他的瞭解,若是這種兩相決戰的局面,定是不死不休的。”

武山說道:“所以,若是徐從稚的修為沒能在這幾年中突飛猛進,那麼,數日之後的那場決戰就是必死之局了?”黃草庭點點頭,武山摩挲著酒壺,想了想說道:“不過顧枝應該早有準備了吧,他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徐從稚送死。”

黃草庭拿起酒壺,回道:“當然,於琅和周厭今日就會出發,還有早就離開的程鯉,應該還會有傅慶安也已經動身了吧。”武山點點頭,說道:“如果傅慶安也去了的話那應該能夠保下徐從稚的性命了,你在擔心什麼?”

黃草庭苦笑一聲,仰起頭灌了一口酒,說道:“可是齊境山最擅長的不是如何殺人,而是攻心啊,這一戰即便徐從稚能夠撿回一條命,可若是心性受損,那就無可挽回了。”武山神色始終沒怎麼變化,可是聽到關於心境的話語還是微微皺眉。

對於習武之人,尤其是徐從稚和顧生這一些不過堪堪臨近武道山巔的年輕人,武藝精湛自是必不可少,可最為重要的卻是那一口意氣和精氣神,若是還未走出幾步就洩了氣慌了神,那麼今後的路不可說徹底斷絕,但也是再無曾經氣象了,更無可能在武道山巔站穩腳跟,如此武道之路就算是黯淡無光,那所謂的絕頂高峰也與自己再無關係。所以習武之人,修心尤為重要。

武山看著黃草庭,問道:“為什麼你不去阻止徐從稚?”黃草庭搖搖頭:“攔不住的,年輕人一往無前的心意更是不可攔,而且這世間終究是他們年輕人的江湖了,像我們這些半隻腳踩進棺材的老東西,哪還有本事能對他們指手畫腳的。”

武山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奇怪的話:“你信他?”黃草庭點點頭,回道:“是的,我信他。”

那個年少無畏,單刀闖進混沌世事的年輕人;那個在深山竹林中長大的少年,有一顆敢問世間道理的心,有一雙看盡世間斑雜仍舊純澈如初的眼,還有一把見天下光明卻無需生民得見的刀,於是黃草庭信他。更重要的是,黃草庭信那個白了發的晚輩,在竹林中的四季裡已將世上的道理悉數言說,所以在他身後長大的那個孩子也終將會真真正正地站在前方,所有人的前方。

武山喝了一口酒,笑了起來:“那就信他吧,我們這些老傢伙也該服老了。”黃草庭終於笑了,面色雖然談不上輕鬆,可是似乎將所有的話說給眼前人聽就足以釋懷些許,他舉起酒壺遙遙相碰,說道:“是啊,老了,不過還有酒可以喝也還不錯。”

桃樹下,兩個看起來不過不惑年紀的中年人,卻在說著蒼老的慨嘆,似乎真的在不久之後便是大限將至,而身後的人間就真的與他們再無關係了。當然,還要有酒。

駱欽巷的守平小肆入了夜便更是靜悄悄的,本就算不得熱鬧的大堂,此時只點著一盞昏黃的燭火,粗糙的木製桌子上擺放著一壺酒,有兩人相對而坐。

不遠處敞開著門,後院裡有一個身影打著拳架虎虎生風,月光閃爍在凌亂的影子間,少年意氣風發。一隻木簪攏起一頭灰髮的老者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坐在對面的年輕人笑著說道:“旗岸最近習武倒是愈加勤快了啊,這套拳法也算是打出來名堂來了。”老者搖搖頭說道:“這小子憊懶慣了的,這點微末道行還總想著行走江湖,也不怕出門便折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