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彩胖鸚鵡 作品

第24章 舊樓(24)

這是晏棲第一次知道,原來恐懼到了極點時,會短暫地失去五感。




他耳旁是持續不斷的喻鳴,所有聲音都在這個瞬間驟然遠去。視野隱隱發黑,漆黑的痕跡如同烙印在視網膜上,無論如何都無法擺脫。




恐懼如影隨形,似跗骨之蛆般順著偃到發木的脊樑拳爬上來。




晏棲的心臟幾乎要停跳了。在這個瞬間,他甚至忘記了要如何呼吸。




黎鬱明站在他面前,目光居高臨下望過來,漆黑的眸子一如往常,平靜、溫和,卻又好像和以往格外不同。




從前他的目光是隨意中帶著溫和,語氣是溫文爾雅的舒適,態度卻總帶了點遊戲人間的漫不經心,好似這世上沒有任何東西能讓他情緒驟變。




而現在,他的溫和卻像冬日暖陽下的清泉,乍看之下涓涓流淌的溪水乾淨又透徹,水面折射出燦爛的日光。可只有等到踏進這汪清泉時,才會發覺——




一切不過是假象。




過了許久,黎鬱明低沉的聲音打破死一般的寂靜。




“阿棲。”他道。晏棲呆呆地望著他,大腦一片空白,什麼也來不及思考。




恐懼到了極點的他甚至沒能察覺出這突如其來的、親暱至極的稱呼。




男人堵住了櫃門,也遮住了走廊上昏暗的光線。晏棲被困在陰影裡頭,目之所及只剩年輕房東高大的身軀。




微涼的指腹落在晏棲眼瞼處,生著薄繭的手極盡耐心地拭去眼尾溼潤的痕跡。男人的目光落到他面上,好似高高在上的神明審視不忠的愛人。




"怎麼哭了呢?"




他問,那聲音當真是溫柔極了。晏棲卻從這溫柔到了極點的聲線中察覺出沼澤般腐爛濃郁的愛意,他微張的唇顫抖著,遲遲不敢回應年輕房東的話




——為什麼會這樣?




空茫的大腦中驟然劃過疑問。




——黎先生分明是好人。可他卻從黎鬱明身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龐大的、難以名狀的恐懼。




是因為他做錯事了嗎?所以才會心虛、才會害怕、才會恐懼。不……不是因為這些。那到底是因為什麼?




晏棲頭疼得厲害,身上的傷口遲遲沒有處理,隨著時間的過去愈發疼痛起來,像無數只蟲蟻哨噬他,絲絲縷縷




的痛處牽擾著他的神經,讓他無法分辨心底翻騰的情緒。




黎鬱明的目光下移到晏棲抱著的膝蓋處,瞥見了褲腿上暈開的深紅痕跡。他面色不變,指尖卻觸了上去。




晏棲受驚的兔子般,條件反射往後退,可他的背已經抵住了衣櫃深處,他還能再退到哪裡去呢?




褲腿被人挽起,黎鬱明低頭,光影從他鋒利的眉骨上滑了過去,也讓晏棲第一次發覺:原來房東先生的眉眼這麼具有攻擊性。




溫熱的氣流吹拂在傷處,隱隱作痛的膝蓋變得酥麻起來。黎鬱明的一舉一動都輕極了,也暖昧極了,對待易碎的珠寶般,垂眸凝望著他的傷口,眸底情緒翻湧。




那些湧動的情緒在抬眼時被壓了下去。




他的聲音好似惋惜。




"怎麼這麼不小心?"




晏棲渾身繃緊,那點小動物似的直覺尖叫著妄想逃離,大腦傳遞出的信號讓他意識到一件事。他和黎鬱明離得太近了。




近到年輕房東身上的侵略性和攻擊性將他緊緊纏住,成了他恐懼不安的最新來源。




晏棲被嚇得狠了,一言不發掉著淚,霧氣氤自的眼中帶上了讓人憐惜的祈求,如同籠中被困住的、婉轉低泣的金絲雀。可他不知道,他越是祈求。便越讓人想摧毀。




良久,晏棲鼓起勇氣開口,問話的嗓音猶且帶著哭腔。"黎先生……"




他的話還未出口便被打斷,黎鬱明起身後退兩步。那隻骨節分明的手伸向晏棲。




年輕房東的動作是優雅紳士的,如同年輕俊美的王子迎接沉眠已久的睡美人,態度卻適著不容許睡美人拒絕的強勢。




黎鬱明微笑道: “阿棲不是一直想看看樓頂都有什麼嗎?”"我現在,便帶阿棲去看。"




晏棲總覺得眼前的人古怪極了,像是黎鬱明,卻又和黎鬱明有著細微的差別。他盯著那隻伸出的手,好半晌,他才硬著頭皮將手放了上去。




溫熱的掌心頃刻間覆蓋上來,牢牢握住了他的手。如同握住他的咽喉。




晏棲在黎鬱明的接扶下邁出了狹窄的衣櫃,出了這間屋子。




期間他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黎鬱明,心情忐忑又不安,擔心被他認定為好人的npc會在下一刻撕開面具,將觸犯規




則的他毫不留情地殺死.




出了屋子,晏棲左右看看,發覺這間屋子是離李什最遠的一間。




四周暗極了,破敗的走廊上,發黃的光線一閃一閃地晃動著。很安靜,安靜得彷彿他此刻身處的不是被劃為禁忌的樓頂,而是一層普通的樓層。




晏棲被晃動的光線嚇得不輕,驚弓之鳥般靠近黎鬱明,雙手攥緊他的衣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




黎鬱明動作微頓,在晏棲察覺前再度邁開步子。




晏棲忍不住問道: "我們現在要去哪?""去看你想看的東西。"




"我不想看了……”晏棲怯生生道,開口的嗓音裡帶著嚴重的哭腔, “我們現在下樓回去可以嗎?"




他死死抓住黎鬱明的手臂,好像一株驟然經歷風吹雨打的菟絲花,漂亮的面貌都隨著那場暴風雨逝去,被洗禮過後的根莖孱弱又無力地拳附住身旁的參天巨木。




之前的晏棲對副本的一切都懷著股說不清的平常心。或許是因為這個副本太平靜安穩。




安穩到第一次進副本的他總有股致命的錯覺——好像副本也沒什麼可怕的。




黎鬱明停住,側頭向他投來目光。




晏棲的直覺在某些時候很準,聲音愈發軟糯起來,哭過後的雙眼適著驚人的聯麗,委屈抿緊唇瓣的模樣如同一株飽滿馥郁的玫瑰,被一顆驟然滴落的水珠打溼得顫顫巍巍。




"我身上的傷好疼啊,黎先生,我們現在回去可以嗎?"近乎是哀求的語氣。




黎鬱明目光平靜地看著他。




被注視的晏棲心裡開始打起小鼓,幾乎要察覺出不對了,可下一刻,黎鬱明看向他的眼中又帶上了熟悉的笑意。他的嗓音溫柔得好似能撫平所有傷痕。




“阿棲想看。”




短短四個字否決了晏棲所有想借此逃離的想法。




黎鬱明道: “那就帶阿棲去看。”




晏棲心頭升上說不出的恐慌,越往前走,他便越覺得黎鬱明的前進的道路有問題。直到再次站在那間他曾逃出的房子面前,晏棲心頭的不安化為千斤重的頑石,死死壓住心臟。




他慌亂地回頭, "我不想看這裡面的東西!"




br />黎鬱明握住他想撤離的手,滾燙的溫度從手背一路蔓延上升,以往讓他安心的體溫此刻卻彷彿成了催命的信號,驚得他渾身汗毛豎起。




晏棲眼裡露出驚恐,有些不明白黎鬱明為什麼會突然變得這麼強勢。年輕房東就這樣,從身後半環著他,維持著這樣將他半籠罩在懷中的姿勢,輕輕推開了那一扇破舊的、單薄的房門。




——吱呀。




大片殷紅鬼魅的符號映入眼帝,瞳孔被刺激得泛出猩紅。那副漆黑的棺材也一併闖進晏棲視野,偌大的“壓”字鎮住的好似不是底下的亡魂。




而是晏棲。




他的呼吸在這個瞬間變得劇烈,如同缺氧乾涸、逼近死亡的魚驟然接觸到河水,迫切地、急促地呼吸著。




指尖控制不住地哆嗦,細瘦的肩、筆直的雙腿也開始發顛,比之前更加劇烈兇猛的恐懼翻湧上來,雙腿生根般被釘在原地。這股恐懼適過交疊的雙手傳給了身後人。




"——阿棲看見了什麼?"




薄唇近乎要吻上近在咫尺的玉白耳尖。晏棲的聲音也開始發顫, “棺材和陣…….”




“還有呢?”年輕房東不緊不慢地發問。"還有、還有……"




晏棲大腦一片空白,還有什麼?一道陰毒怨懟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慌亂中的他下意識順著那道視線找了過去。




是李什。




晏棲瞳孔驟縮,而後忽地反應過來李什現在的模樣不太對勁。




他維持著面朝下的姿勢趴在地上,如同被什麼東西重重壓倒在地的。角落的地面灑著尚未研磨的硃砂,他的臉似乎是狠狠擦在了那些細小的砂石上,半邊臉上悉數是殷紅的痕跡,分不清是血還是硃砂。




李什的手腳呈不自然的彎曲狀,正沉悶地喘息著。




晏棲惜了,前後不過一個小時,李什便從那副癲狂的模樣變成了現今這副狼狽衰敗的慘狀。發生了什麼?是誰把他弄成這樣的?




李什怨毒的視線死死盯著他,晏棲幾乎覺得他會被這股視線燙到。




他忽然有一股不合時宜的委屈,明明是李什騙他上來,又說了那些亂七八精的話。李什現在這樣看著他,好像對方此時身上的傷和慘狀是他造成的。




等等,晏棲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他的脊




背一點點變得僵硬,哆嗦的身軀也被突如其來的想法抽走了所有力氣。




這道目光看的不是他。




……是他身後的人,




晏棲近乎呆滯地想,他身後是誰呢?他有些茫茫然地垂眸,看見了握住他手背的那隻手。




有溫度、有呼吸、有……




心跳呢?




晏棲和身後人捱得很近,他的後背牢牢抵住黎鬱明的胸膛,適過那層單薄的衣衫,他沒有察覺到任何來自於身後人的、心臟的跳




動。




沒有心跳。




黎鬱明沒有心跳。




這隻天真的金絲雀一直到被沾染劇毒的蛛絲層層纏繞住,被困在了暗無天日的繭中時,才終於遲鈍地、可悲地察覺到了不對勁。他哆嗦著漂亮光滑的尾羽,葡萄一般的雙眼中含滿了溼潤的珍珠一樣的淚,低低的哀泣著。




——可是來不及了。




他已經被徹底困在了這張為他精心打造的蛛網上。




李什憤恨地低吼著, "你讓我問的問題我都問了!我也找到了愉走你珍寶的賊,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他高聲喊著,不甘極了, "系統!系統——你們騙我,你們都騙我!"




晏棲垂著頭,睜圓的眼中滿是驚恐。和副本相關的所有東西都被自動消音了,也就意味著黎鬱明聽不見,他卻能猜到李什想說什麼。




可他還是不懂。




李什為什麼執念是他偷走了厲鬼的珍寶。




晏棲在慌亂中飛速思考著,他什麼也沒拿黎鬱明的,僅有的那盤玫瑰還是對方送他的,難道是那盤玫瑰?




不過一些玫瑰,能有多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