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州 作品

第 135 章





姚雲正那封惡意滿滿的信,上面的內容是真是假只有西平城的當事人們心知肚明。




不止他被封鎖在樓船這座孤島上,船上的其他人何嘗不是?




顧小燈當夜就做了噩夢,夢的不是別的,各種恐懼和擔憂的事全成了真,南境萬泉山,吳嗔口中的棺材,顧平瀚的死訊,張等晴的深恨不瞑……




他沒有把那隻酷似花燼的海東青殺掉,隔天晚上它又來敲窗了,飛進來之後仍然一如昨夜一樣乖巧地抖抖爪子。




姚雲正這夜送來的信箋寫的是千機樓裡的各種手段,千誘萬毒,明槍暗箭。




【五天後我哥就要動身進老家了,那個時候你這小淫夫應該也到了臨陽城,你一落地,就可以著手準備他的喪事了,到時你可就是個寡夫了,人儘可欺】




【對了,昨夜我忘記寫了,神醫谷的谷主和你好像也感情不淺,你真是浪蕩,快趕上我那位據說夜馭四子的義兄了,那谷主你也不用指望,我們早把他重創了,我父親的人把他的天靈蓋震碎了一半,他就算是當世扁鵲也沒有多少日子能活】




【待我下次去找你的時候,你最好披麻帶孝,我要在你前夫們的靈位前,把你從裡到內撕成碎片】




姚雲正惡毒又幼稚、瘋狂又偏執地在信裡百般恐嚇和逗弄顧小燈。他好像是一隻神經兮兮的病狗,要把顧小燈這一隻貓趕到樹上去,等到樹枝撐不住,小貓摔下來,他這隻狗就在樹下等著叼住他的後脖頸。




顧小燈沒有毀了信,連同第一封全部收著,看完信默默坐了良久,想得腸子要慪斷了,怎麼睡也睡不著。




最後他揣上青梅塞進懷裡,開門出了同渡閣,到一樓去找人。




負責護衛他的暗衛們並不希望他單獨和一樓的蘇明雅相處,顧小燈只道是夜裡煩心沒睏意,跑來找故友交談幾句,他們拗不過他之後只好個個化身老媽子,守在一樓的廊間百般叮囑。




顧小燈擺擺手,敲了敲蘇明雅所在的客艙房門。




值此時秋夜雖潮但仍然有些熱,船壁撫摸起來都是偏




熱的(),但蘇明雅開門時?[((),穿的衣物厚度和顧小燈一樣,他們兩人與船上身強體壯的其他人都不一樣。




蘇明雅有些錯愕地看著他從門口走到客艙裡的小桌子前,還揮揮手讓他把門關了,燈下的眉目認真剛烈,但氣色不太好,小臉顯得憔悴又可憐。




這番樣子讓蘇明雅想起圈禁他的時日,那股藏在柔弱表象下的韌勁是怎麼藏也藏不住的。




所以不用顧小燈開口,他就知道了,顧小燈是想離開這兒。




果不其然,等他把艙門關好,壓著悶咳緩步到他面前,顧小燈便輕聲和他說起話。




“這船上信息最通達的人就是你,你有不聽顧張命令的下屬,你先前還說關雲霽身邊有你的人,而且你和你的人都擅長易容。”




“對,你想要我做什麼?”




“我想要你幫我易容,我想下船去找關雲霽。”




去找關雲霽,便要面對上高鳴乾,繼而進入千機樓,和顧瑾玉會晤。




蘇明雅頃刻間想通了倘若按照他所說的去辦,他會面臨多少本不用趟的渾水。




是要保住顧小燈的安全還是保住顧小燈的安心和歡喜,這本來應該是不需要猶豫的。




可現在和顧小燈不容轉圜的眼神對上,蘇明雅卻感到了為難。




他一直好好地偽裝著蘇小鳶的聲音:“可是關雲霽快進千機樓了,你若是去,會很危險。”




顧小燈就不說話了,坐在椅子上掏出懷裡的青梅,它精得厲害,一出來就抖擻著羽毛放聲讚美:“我的主人好,我的主人棒,找他好棒棒!”




蘇明雅:“……”




他怎麼就沒在兩人還在一起的時候,和他也養個什麼寵物呢。




顧小燈耷拉著腦袋:“算了,實在不行我找關小哥一個人就好了,他會幫我的。”




“不行。”蘇明雅立即說不,“他甚至自身難保,怎麼保住你?”




“可是每個人都自身難保的,顧瑾玉都不敢和我打包票。”顧小燈低著頭,“不聯合起來掙扎一下,怎麼知道不能抱團取暖?我總是這麼坐以待斃,總是置身事外以逃避,那怎麼行?要是顧瑾玉、關雲霽他們在千機樓裡僵持上半年,我就還要這樣惶惶不可終日地等到來年仲春,等的還不一定是他們取勝的消息,而是奔喪的壞消息,這樣的壞消息沒準現在就有了,只是他們瞞著我。”




蘇明雅走到他身前彎腰,兩手按住了椅子兩邊的扶手,虛虛地讓自己的影子把他籠罩在懷中:“可是你即便蹚入渾水,你又能做什麼?取血哺他人?你除了心安,還能獲得什麼?”




顧小燈抬頭看他,並不自證:“那你離開長洛,經過南境再到西境,從一開始你就料定你能辦成什麼事情嗎?從做好出發的決定的那一刻起,彼時你想過除了心安之外的其他所獲嗎?”




蘇明雅回答不了。




兩個人安靜了一會兒,顧小燈起身準備離開,帶著他那隻不住謳歌關雲霽的鸚鵡。




蘇明雅把他按回了椅子上,認栽了:




()“我答應你。我不會問你為什麼想離開顧瑾玉等人決定的保護圈(),也不會問你為什麼想去那個危險重重的地方?[((),我願意在我能力之內滿足你一切想做的事,我來西境就是為了這一個願望。但我只有一個要求,就是你要帶上我。”




顧小燈抬頭看他,眼睛黑嗔嗔的,比起蘇明雅的猶豫,他乾脆得多:“可以,可你身體撐得住嗎?”




“你可以我就可以。”蘇明雅在心裡叫他嬌氣包,反芻一樣念嬌嬌。




“好吧,那這幾天我搜刮一點急救的藥。”




“這幾天你要睡飽一點,多飲食,少思慮。”




顧小燈不置可否,把話原封不動地送還給了他。他的精神勁振奮了不少,把青梅塞回懷裡,轉而從袖子裡掏出此去水路的地圖,末尾臨陽城的地點畫了一個圓滾滾的圈。




只有在抵達目的地的時候,他們才能從船上下去。




蘇明雅聽他輕聲絮絮,最後帶著些許壞心問他:“顧瑾玉遲早會知道,你不怕他生你的氣?”




“讓他生。他連想生我的孩子這種話都說過,我還怕他生點氣?”




後面顧小燈走了,蘇明雅腦子裡還一直迴盪著這句話。




*




姚雲正的夜半來信一直持續到抵達臨陽城的時候,每天晚上雷打不動地讓海東青捎著變態粗俗的信件來恐嚇,狗皮膏藥一樣,顧小燈著實沒見過比這還神經的人。




樓船一路暢通不停,一連行駛七天不斷,途經梁鄴城時得水師拱衛,沒有再出過被船隻尾隨夜襲的情況,八月時恰好抵達了臨陽城。




最後一天晚上,海東青盡職盡責地捎來姚雲正的騷擾信,顧小燈一目十行地看完,轟退了不見青梅之後鬧哄哄的小配,鋪開一張特殊的信紙回了一封信。




他第一次伸手摸了摸看起來乖巧又聽話的海東青,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把這隻和花燼酷似的大鳥養下來,可是若如姚雲正在信上所說的,這隻鷹迷惑了顧平翰的眼睛,助了他殺他世子哥的一臂之力。




“這是頭一次摸你,也是最後一次。”顧小燈在它頭上抹了點粉末,隨即揣起繫好回信的海東青開窗放飛,海東青大抵也有些通人性,飛走一會兒又回來敲窗,鳥喙上叼著一條剛從河裡抓到的小魚送給他。




海東青飛過漫漫長夜,最後奮力飛回了第二個主子的傷手上,剛停下來梳理胸前羽毛沒多久,就直挺挺地從姚雲正的肩膀上摔下去。




“怎麼回事?”一旁作伴的高鳴乾把海東青從地上撿起來,臉上露出惋惜的神情,“你竟把怎麼一隻好鷹累死了?”




姚雲正哼著不知名的曲調沒搭理,一連發了七夜信,怎麼寫信都像隔靴搔癢,現在好了,最後一次竟能收到那小替身的回信,他近乎期待地迫不及待打開,看到信上就兩句——




【我自會終結我自己的噩夢。你得意不了,你休想得逞,有娘生沒娘養的臭弟弟】




姚雲正愣住,怔得自己都不知道過去多久,待回過神來,就看到高鳴乾已經對他退避三舍




()(),站在不遠處指指他的手:雲二!你的手還要不要了!




他低頭一看?()_[((),發現手裡的信紙不見了,兩手像是灑上了什麼看不見的毒粉,正皮開肉綻,滴滴答答地淌著血。




姚雲正不知痛一樣地甩甩雙手:“我手裡的信呢?”




高鳴乾看瘋子一樣看他:“那張紙上必定有古怪,剛才像點了火一樣自燃焚燬了!”




姚雲正於是蹲到地上,尋找有沒有信紙的一點紙屑。




高鳴乾搖搖頭,自覺遠離這個小畜生,返回自己的住處,頂著一張易容臉的關雲霽正在裡面等他。




他走到桌對面坐下,喝下關雲霽斟好的酒,笑著問他:“這就是梁鄴城,你覺得如何?”




關雲霽和他酒杯相碰,回話不偏不倚:“比長洛城差遠了,比南安城強多了。”




高鳴乾聽了這話笑起來:“所以當初我沒往南境逃去,專挑了這裡來,倒是個不錯的選擇了。”




關雲霽點過頭:“在這裡除掉顧瑾玉比在南安城除掉他容易,等他和顧平瀚倒了,殿下藉著千機樓的兵力北上,我讓岳家在長洛城裡接應,起事就容易多了。”




高鳴乾不談造反,唏噓了一下昔時的人:“東晨要是還在就更好了,他主武,你主文,就不必你如今這樣文武兩頭挑。”




關雲霽應喝了一聲,見縫插針地提到別的:“殿下,我近日正好聯絡上了可以主文的人,是蘇家的一批門人。”




高鳴乾笑問:“蘇家的什麼人?”




“一個叫蘇小鳶的,蘇明雅昔日貼身幹髒活的。”關雲霽眼睛不帶眨,“蘇明雅在南安城意外死後,蘇家因著一身髒水在長洛蒙受女帝的責難,逐漸惡化成被女帝圍剿,蘇家現在也急於擺脫女帝的陰影。這個蘇小鳶帶著人在西南找法子,被我找到了。”




“你辦吧。人要是到了,帶過來讓我見一見,多久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