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青染 作品

20.景鬱過往

 讓他記憶尤深的一次出警是村民用旱廁的大糞澆菜時發現了人體組織,他和同事一起在大糞裡面撿屍塊,自那以後他看到什麼都很平常心了。

 哥舒驚訝道:“景鬱這張臉確實很有欺騙性,但他其實沒經歷過什麼風霜,只不過是做到了不喜形於色、不溢於言表、不怒喝於顏,這是帝王家的必修課。”

 他這麼說庭淵就明白了。

 一想也是,身在帝王家,豈能隨意讓人琢磨透。

 庭淵:“這小小年紀,能做到這個份上,著實不易。”

 哥舒點頭,想起一件相關的事情,於是說給庭淵聽:“他與如今的帝王,以及身邊的一眾近侍自幼一起長大,帝王榮灝年長他兩歲,各方面自然要比他精進不少,有一年秋獵,先帝一時興起,便叫他們幾人比箭術,景鬱比榮灝稍差一點,就因為輸了比試放弓箭時稍微重了一點,便被他父親懲罰。”

 庭淵有些驚訝:“僅僅是因為他放弓箭重了就要責罰他?”

 哥舒嗯了一聲:“當時景鬱八歲,聲音也不算太重,但他父親當時很生氣,罰他捱了二十鞭,又命人拿了三千弓箭,盯著他射完。”

 庭淵覺得太嚴重了,八歲的孩子有些小脾氣倒也正常,他八歲的時候因為和表哥搶遙控打架輸了哭鼻子,才捱了人生中第一頓打,伯景鬱八歲不過是比試輸了放弓箭重了一點便是二十鞭,庭淵想著要是自己小時候那個脾氣,怕是早被打死八百回了。

 哥舒:“是不是覺得很難理解?”

 庭淵點頭:“這也不是原則上的錯誤,可以講道理,可以斥責,沒必要動手,即便是動手,小懲大誡也可以。”

 哥舒笑著說:“他出身帝王家,從小學的便是為君之道,雖是一個小小的動作,卻犯了幾個大忌。”

 庭淵有些疑惑:“什麼?”

 哥舒璡堯道:“第一:身為帝王家的人,要做到不喜形於色,隨意亂髮脾氣失了帝王家的顏面。第二:比試輸了是他技不如人,重放東西失了帝王家的氣度。第三:君臣有別,雖同出身帝王家,但榮灝是君他是臣,輸給帝王生氣是以下犯上。第四:作為長輩,雖年幼,亦不能失了做長輩的品德。第五:帝王家君臣一體,在外臣面前與帝王置氣,留下話柄也是錯。”

 庭淵:“……”

 他不知道應該怎樣去形容他此刻的想法,腦子裡想起了一個Bgm:錯錯錯,是我的錯……

 明明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卻被無限地放大,然後受到嚴重的責罰。

 一項項過錯好像一座座大山一樣朝著八歲的伯景鬱壓過去。

 庭淵甚至無法自我帶入,若是這事發生在他的身上,他能不能抗住。

 庭淵問:“後來呢?”

 哥舒璡堯道:“榮灝為他求情,榮灝也有錯,忠誠王一次教訓了兩個。”

 庭淵不能理解:“何錯之有?”

 哥舒璡堯道:“第一:榮灝身為太子,未來的君王,沒有擺出君王的威嚴,縱容景鬱以下犯上,且未責罰景鬱。第二:身為君王心軟,為景鬱求情,帝王不應該有軟肋。第三:君臣有別,榮灝身為太子,沒有認清自己的身份,君王臣子低頭求情。”

 庭淵真的很想說,這個忠誠王怕不是個槓精,這也能槓?硬挑錯處上綱上線。

 但他畢竟是生活在這個社會上,他就算不怕死,也不能真因為說錯話連累了這個世上的庭淵。

 不想活了也不能連累其他人。

 “為了教育二人,忠誠王讓當時的榮灝鞭打景鬱,落鞭不見血便不作數,打完之後景鬱渾身皮開肉綻淌血不止,拉弓射箭仍要身姿挺拔動作標準,軍中用的羽箭為了保證殺傷力做得要比尋常他們練習用的羽箭要重,需要更大的力氣才能射出,因此那一日景鬱在獵場,染紅了衣服和腳下的沙土,拉出六十九箭後因失血過多力竭暈倒,榮灝擺出了帝王的威嚴,免除了對景鬱剩下的懲罰。”

 庭淵終究是沒忍住,抑制不住自己要表達情緒的欲/望:“所以他就變成了現在這樣?無論做什麼都不喜形於色?”

 哥舒璡堯點頭:“是,從此之後,兩人都變了,榮灝心狠手辣,殺伐果斷。景鬱自此收斂所有情緒,不敢在他父王面前露出丁點情緒,即便是進了狼窩,也不能表現出害怕,他要做的就是戰至最後一刻,代表帝王家,寧可站著死絕不跪著生。”

 庭淵聽完之後再看伯景鬱,已經不能直視他了。

 根據他多年做刑警的經驗,面對那麼多變/態/殺/人/犯,以及對犯罪心理學的瞭解,這種家庭不幸爹不疼媽不愛然後還要求剝離情感,在高壓的環境下長大,從小就被puA天天端著的人,嚴重到像伯景鬱這種程度的,多數都是內心扭曲的小變/態。

 童年不幸不一定會走上犯罪道路,但罪犯往往擁有不幸的童年。

 通過對罪犯心理研究發現,變/態/殺/人/犯往往有極大概率是因為童年陰影誘發其犯罪。

 犯罪的誘因往往與家庭、教育、環境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再看伯景鬱,這不就是一個行走的潛在變/態/殺/人/犯。

 庭淵:“這麼對他,是不是太苛刻了?”

 哥舒璡堯:“他姓伯,他生在帝王家,這是他的責任,百姓不需要懦弱的君王。”

 站在哥舒璡堯的角度,他並不覺得這一切有任何的問題。

 庭淵不再多言。

 從他的角度來看,這一切都是扭曲畸形的,無法認同這樣的教育理念。

 他不認同,但他也不同情,伯景鬱是既得利益者,生在帝王家不是他能選擇的,但他選擇了承擔所謂的帝王家的責任與光環,他得到了地位和權力,能夠憑一己之力決定他人生死。

 伯景鬱的童年確實是悲哀的,但這個社會里,比他悲哀的人大有人在。

 那些被權貴壟斷教育資源,財富資源,權利地位的人,他們一輩子只能在權貴的手下乞食的普通百姓,更值得庭淵同情。

 他們都是時代的產物,無法選擇出身,千錯萬錯,是這個時代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