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遊俠 作品

第5章 圖窮

 “陛下何出此言?臣弟自受封以來,一直恪守臣節,替大周鎮守千里北疆,從無他志。十六年來,臣孤身犯險,為國戡亂,在所不辭,唯願為國而死,為大周而死。若是有朝一日,大周有難,臣仍當奮兵而起,匡扶社稷。不知陛下因何疑臣?”

 但見,蕭長耀穩坐龍位,用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俯視著這位功蓋天下的弟弟,不禁笑了起來。

 “哈哈,二弟南征北戰,功勳卓著,乃是我大周的擎天柱樑,朕怎麼會懷疑你的忠誠呢?只是二弟,你常年不入京覲見,朝野上下還是頗有微詞的,朕乃一國之君,也要顧及一下群臣的感受,你說是不是啊?”

 忽而,蕭長陵沉寂不語,過了許久,才森然開口回答。

 “陛下,此事絕非臣之本意,蓋因北境軍務繁忙,臣實在無暇抽身。陛下應該知道,自臣弟坐鎮晉陽之日起,柔然便日漸猖獗,屢屢犯我邊境,殺我子民,且擴廓用兵老辣,其麾下皆百戰之餘,柔然鐵騎勇猛擅射,不容小覷,故而臣不敢擅離職守,還請陛下見諒。”

 天子聽罷,拿起一樽斟滿酒的酒杯,悠悠啜了一口。

 “朕從來沒有否認你為大周立下的戰功,朝廷更不會忘記。對了,朕聽聞,你坐鎮晉陽十年,與柔然主力大戰不下數百次,曾三次出塞追殺擴廓,滅其精銳;還有永興十四年的沈兒峪之戰,你分兵三路出擊,大獲全勝,致使擴廓北逃三百里,僅以身免,可有此事嗎?”

 說完這話,蕭長耀特意挑了挑長眉,看向了下方的蕭長陵,卻見蕭長陵懾人的目光,逐漸由冰冷轉為沉靜,眼中浮現出堅定的神色。

 “陛下言重了。擴廓乃草原第一名將,人稱‘北地奇男子’,與這樣的敵手對決,臣豈敢掉以輕心。更何況,當初,沈兒峪一戰,臣弟臨陣失機,雖擊破柔然主力,卻令擴廓全師而逃,那一戰,朝廷興兵十萬,靡費錢糧無數,竟未能犁庭掃穴,時至今日,臣依舊羞愧難當。”

 話雖然說得很謙遜,但是從蕭長陵的語氣之中,仍然可以聽出一股生來的驕傲,一股裹挾著沙場征塵的自信,話裡話外,都透露著對大周天子的不屑。

 身為帝王的蕭長耀,自然能聽得出這話外的孤傲之意,他注視著蕭長陵,注視著這個威震宇內,令天下英雄膽寒的秦王殿下,心中頓時五味雜陳,不知道是忌憚,還是羨慕,他也說不清楚。

 良久,蕭長耀眨了眨眼睛,才帶著調侃的笑意,說道。

 “阿瞞,朕知道,這些年你也不容易,朕這個當哥哥的,也得體恤你才是呀,不然天下人還不知道怎麼說朕呢。”

 直至此刻,蕭長耀才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意圖,蕭長陵也猜出了個八九不離十,他的這位皇帝哥哥,終究還是惦記起自己的兵權了;可是,蕭長陵並未感到愕然,而是非常從容不迫,緩緩地抬起頭來。

 “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不出所料,秦王殿下的親哥哥,那個坐在大周皇帝位子上,極具帝王威儀的年輕天子,隨意揮了揮手;雷皓受意,立刻捧著一道黃綾詔書,走下御階,來到蕭長陵跟前,雙手奉上詔書,微笑道。

 “殿下。”

 看著這道黃綾詔書,蕭長陵用眼角的餘光,冷冷斜睨了雷皓一眼,然後不動聲色,接過了詔書,又將他那像刀子一樣的目光,直直望向了蕭長耀。

 蕭長耀抿嘴一笑,一邊攥著酒杯,一邊則衝著蕭長陵輕輕挑眉。

 “看看。”

 蕭長陵未作遲疑,徐徐展開御詔,只見,無數行密密麻麻的正楷小字,映入了他那對深邃的眼眸之中。

 “應天順時,受茲明命,大周天子詔令:

 朕聞自古帝王,命將帥,訓甲兵,禦侮折衝,朝寄尤切,任惟勳德,實佇實賢,所以宣威武而制戎狄也,自非神武之才,何以總中軍而絕大漠矣?

 德懋懋官,功懋懋賞,經邦盛則,哲王彝訓。是以華袞龍章,允洽希世之勳;玉戚朱幹,實表宗臣之貴。今大司馬、大將軍、太尉、上柱國、天下兵馬大元帥、都督中外諸軍事、北境行臺大元帥、秦王長陵,蘊伏雲煙,抱含日月,爰始締構,功參鼎業,總奇正以成術,兼文武而成資,故能芟夷群雄,所向披靡。

 南楚盜寇荊襄,蠕蠕擾亂北地,秦王奉先帝之命,受國專征,總戎討伐,既而廓清楚國,馬踏丹陽;又戡定沙漠,奮威異塞。三軍爰整,一舉克亂,揚功遠暢,九圍靜謐。鴻勳盛績,朝野具瞻,申錫寵章,實允僉議。宜崇徽命,位高群品,文物所加,特超恆數。建官命職,因事紀功,肇錫嘉名,用標茂實。可授天柱上將,位在王公上,增邑一萬戶,通前三萬戶。餘官並如故,加賜金輅一、袞冕之服、玉璧一雙、黃金六千斤、前後鼓吹九部之樂、班劍四十人,餘並悉如故。

 欽此”

 ……

 蕭長陵捧著詔書,神情時而凝重,又時而暗沉,默默地掃視著上面的每一個字,目光彷彿多了幾分揶揄。

 半晌過後,蕭長陵昂首,將詔書合上,冷不丁地問了一句。

 “天柱上將?!陛下,您這是什麼意思?”

 或許是猜到二弟會有此問,蕭長耀淡淡一笑。

 “噢,本來啊,朝廷並沒有天柱上將這個封號,是朕讓禮部特意擬定的。今日,朕封你為天柱上將,從今以後,你便是我大周的全軍統帥。”

 話音稍落,蕭長陵沉吟許久,神色愈發凸顯肅殺,他整個人,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他坐在下面,回想著蕭長耀今天所有的言行舉止,自己的這位皇帝兄長,剛剛還在旁敲側擊,警告自己擅自帶兵進京;現在,立刻換了一張面孔,給了自己一個“天柱上將”的封號,蕭長陵暗自思忖著,他究竟是有什麼樣的意圖。

 終於,他想明白了,這就是任何一位君主慣用的帝王權術:恩威並施;而眼前的這位主上,把權謀之術運用到了極致,他是要將天下當作棋盤,將所有人都拉進他的棋局裡。

 什麼“天柱上將”!分明就是一個幌子罷了。要知道,蕭長陵弱冠之年時,便已經是號令三軍的大司馬、大將軍了,之後的數年,又經歷了無數金戈鐵馬,更是立下了滅楚、北伐的赫赫戰績,如今的他,早已是坐擁北境三州,執掌四十萬靖北軍的無冕之王,已是全軍公認的最高統帥,還用得著加封一個“天柱上將”的虛銜嗎!

 於是,蕭長陵揚起劍眉,雙手卷起詔書,放在桌案的一角,隨即執起羽觴,又飲下了一杯美酒。

 緊接著,蕭長陵長身站起,抖了抖白衣衣袂,便挪動腳步,走到了御階下方,緩緩立住。

 “陛下,所謂無功不受祿。臣想知道,您封臣弟為天柱上將,是想從臣這裡得到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