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 60 章

 崔舒若蹲下身子,幫她把散亂的頭髮一點點捋好,柔聲問道:“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事想要告訴我呀?”

 她的聲音軟軟糯糯的,“郡主娘娘,你是神仙,能不能幫我問問耶耶,什麼時候回來接歲歲呀?”

 崔舒若一怔,好半晌沒反應過來。

 歲歲就被另一個小姑娘抱起來,小姑娘臉上混雜著泥和灶灰,看起來髒兮兮的。

 那小姑娘看著都沒到豆蔻的年紀,手腕細得似乎輕輕一掰就能折斷,但抱起歲歲的姿勢卻十分熟練。她還在不停地對崔舒若道歉,“郡主娘娘,求求您別怪歲歲,她腦子燒傻了,逢人就問她耶耶什麼時候回來接她,絕不是有意冒犯郡主娘娘您的。”

 崔舒若見她神色驚恐,順著小姑娘的目光望向了自己的裙襬,原來那裡沾上了歲歲手裡的灰和黏糊的稠狀物,想來她們是怕自己責罰歲歲。

 儘管她已經穿上了最素淨柔和的衣裳,可是和滿院子髒兮兮,衣裳東平西湊不合身的孩子們對比起來,還是顯得格格不入。

 太乾淨、太齊整了。

 哪怕看著再普通,可仍舊是最好的布料,流光浮動時還能看見暗紋。

 崔舒若沉默了一瞬,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安撫這些孩子們。見到他們看向自己的目光重新充滿害怕,崔舒若平靜的上前,她對著歲歲輕輕笑,惹得歲歲高興的撲進崔舒若懷裡。

 崔舒若無視他們恐懼的目光,取出自己的帕子,一點一點的幫歲歲擦掉臉上的髒汙。

 隨著歲歲的臉漸漸乾淨,院子裡的孩子們的神情也漸漸恢復正常。

 崔舒若從自己的荷包裡取出粽子糖,拿起一顆放進歲歲的嘴裡,“甜嗎?”

 “甜!”歲歲回答的超大聲,呵呵笑起來,那是沒心沒肺的燦爛笑容。可愈是如此,愈是叫人心裡發酸。

 成功把歲歲哄開心了,崔舒若也不著痕跡的送了口氣。

 她剛剛也是偶然想起自己荷包裡放著粽子糖的,這是魏成淮託人從北地送來的,足足有一匣子。於是,崔舒若用來裝吃食的荷包就裝滿了粽子糖,但糖吃多了太甜,以至於她都有些忘了。

 幸好今日派上用場。

 等到歲歲拿著崔舒若給的粽子糖,噠噠的跑到小姑娘身邊,給她也塞了一半以後,整個院子重新熱鬧起來。

 崔舒若還是繼續關懷孩子們。

 等到快走的時候,崔舒若猶豫了片刻,還是走到小姑娘的面前,問她歲歲的阿耶怎麼了。

 雨已經停了,歲歲開心的庭院裡拔小草。

 瘦弱的小姑娘瞧著竟有些老成,“回郡主娘娘,歲歲的阿耶是守城的將軍,胡人攻打樂東,歲歲的阿耶死守城門,可最後城還是破了。

 我們當時明明已經被困了三個多月,全城百姓上下一心。百姓們甚至主動拿出自己家裡的糧食給守城的將士們,寧可餓著肚子吃野菜吃觀音土,就想著守到轉機。可我們等啊等,等到樹皮吃完了,等到將士死光了,可也沒等到王師,也沒等到援軍。

 郡主娘娘,您說既然世上真的有神仙,為什麼神仙不救我們呢?不救歲歲的阿耶呢?明明他們都是好人,是不是我們上輩子有罪,所以這輩子要受苦償還?”

 崔舒若最是能言善辯的人,可一時間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對方。因為她睜著眼睛,裡頭只能瞧見如死水般的平靜,她是真的這麼認為的。

 在經過戰亂,親人死光,自己也朝不保夕、顛沛流離以後,所產生的刻骨的冷靜。

 難道要指望這樣的孩子,眼裡有光不成?

 崔舒若只好抱住這個瘦弱的不到豆蔻年華的小姑娘,她一下又一下的輕輕拍撫著對方硌手的脊背,“你沒有錯,你們更沒有罪,有錯的是世道,是胡人,是……”

 崔舒若在心裡默默說出了後半句,是醉生夢死、不顧百姓死活的當權者。

 明明錯的是他們,最後承擔一切的卻是百姓。

 稚子何辜?

 崔舒若想起自己方才去裡屋見到的另一些孩子們,他們大多身有殘疾,有些身上的傷都長蛆了,可是大孩子們生怕他們被人發現以後會被丟掉,想盡辦法瞞下來。

 就算是最開始看著精神好些,四肢健全,可因為總是啃食野菜,還有吃觀音土飽腹,肚子基本都像是球一樣鼓鼓的。

 崔舒若回去以後,立即讓郎中去給孩子們醫治,她甚至把每一個需要立即治傷的孩子的名字都記了下來,寫上他們治病的進程,免得有任何遺漏。

 在崔舒若一刻不停的為善堂、為樂東郡忙碌時,齊國公總算是帶著大批人馬趕到了樂東郡。

 樂東畢竟只是打下來的地方,真正重要的還是幷州大本營,而且這裡人少,所以帶誰來,帶多少就相當重要,正是為了權衡這些,齊國公才會姍姍來遲。

 齊國公來到樂東郡以後,見諸事都已步入正軌,故而對崔舒若大加讚賞。

 不僅是崔舒若,還有打下樂東郡的趙巍衡,齊國公也是萬分滿意的。恰好齊國公到的時候,前線就傳來趙巍衡打敗丹恆的喜報,而且還將丹恆治下的另一個郡雲滄郡也給打了下來。

 連奪兩郡,怎能不叫齊國公歡喜?

 首戰告捷,大振軍心。

 齊國公當即命人準備趙巍衡回來以後得慶功宴,還有犒勞三軍的酒水、牲畜,都是必不可少的。

 等到趙巍衡率軍回來時,齊國公親自到城外十里迎接他。回來以後,不論何時都將這個兒子掛在嘴邊,甚至有時用著飯菜,覺得好吃,突然想起趙巍衡,就會讓人將菜給趙巍衡送去。

 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一時間,趙巍衡甚至蓋過崔舒若,風頭無兩。

 所有人都知道齊國公對趙巍衡這個兒子是多麼的寵愛。

 不過,上位者的寵愛大多是懷有目的的。既然已經起兵了,糧草又十分充足,自然是不能滿足於區區兩個郡。在齊國公的示意下,趙巍衡開始攻打其他州郡,為自己的阿耶攻城略地。

 而齊國公,也正式改稱齊王。

 但稱王以後,免不得惹人注目,加上先前打得丹恆直接族滅,未免嚴苛,很快就引起附近的羌族注意。如今的羌族也像模像樣的建了國,稱為西秦。其實羌族內部並不太平,分裂成好多個勢力,有的建國,有的沒有,但西秦是其中實力最強的。

 但西秦時不可能耗費舉國之力來攻打齊王,不過是想著能否趁趙巍衡帶著大軍出征,跑來佔便宜,說不準能奪下樂東、雲滄兩郡呢?

 不過是抱著佔便宜,妄圖撿漏的念頭。

 但有齊王坐鎮,就未免異想天開了些。

 齊王可是縱橫沙場多年的武將,也做過統帥,即便留守的將士不多,可都是齊王用慣了的,想要趁著趙巍衡打下樂東、雲滄,不亞於痴人說夢。

 若是西秦的將士能打上半年,指不定還有可能。

 比起西秦舉兵,反倒是另一件事惹人意外。在這個時候,一慣喜歡明哲保身的訾家竟然如約來迎娶趙平娘。

 而且他們帶來了極為豐厚的聘禮,除了那些禮數要求的,最最貴重的一座鐵礦和一座銅礦。

 這些對軍隊而言這二者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在外人看來頗為艱險的時刻,訾家沒有選擇拋下趙家的大船,反而送上了誠意,這就讓人十分欣慰了。

 雖說訾甚遠看著對趙平娘是萬分喜歡的,可他一人卻做不了這樣大的主,因為訾家老家主還在世,掌管大權的自然還是老家主。

 崔舒若聽說了以後,免不得感嘆,訾家老家主不愧是走南闖北獨自攢下這樣一份家業的人物,有眼光,也足夠有魄力。若是他真賭對了,齊王來日繼承大統,那麼以他們今時今日的作為,至少可抱訾家三代富貴。

 崔舒若忍不住搖頭,她自以為不算蠢笨,但也不免訝異與訾家老家主的心計魄力。她不過是靠提前知曉歷史才能下對賭注,佔了先機。若是自己能有訾家老家主的玲瓏心和眼光,想來即便沒有烏鴉嘴都能混得風生水起。

 也不知何時才能修煉到那等地步。

 崔舒若不過稍作感嘆,很快就忙碌起來,因為戰事已起,壓根不可能讓訾甚遠把趙平娘迎回昌溪。那麼就只能在樂東郡簡單的拜天地,在齊王夫婦和眾將的見證下軍中成婚。

 雖說簡單,可披紅掛綵總是要的吧?

 竇夫人嫁女已然夠煩心的,崔舒若心疼她,便主動出來幫襯著些,多少能為她減輕些負擔。

 在崔舒若將寫好的信紙塞進信封,小心放進妝奩後,才走了出去。

 如今圍城,信怕是送不出去了。

 但在妝奩旁的紅木匣子,若是有人打開,怕是能看到一大摞信,全是開封后被小心放起來的。而上頭的字跡龍飛鳳舞,赫然是男子所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