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 60 章

 看著原本身份尊貴的人淪為自己玩物,才更能滿足心中變態的慾望。

 這也是為什麼樂東郡打下來以後,可以由著齊國公府的人安排,不必擔心本地士族的緣故。

 多數死光了。

 荒涼的長街之上,最多的便是被丹恆族人玩弄著砍掉腿腳,或是剜了眼睛玩樂,最後只能滿地爬的乞丐們。

 可這年頭,沒幾個人家裡有餘糧,乞丐們也不過是苟延殘喘等餓死了。

 但真正叫崔舒若接受不了的是,據接手樂東郡的官吏稱,而今整個樂東郡算上幼兒與滿街爬的乞兒們,也不過三千餘人。

 聽得崔舒若整個人都愣住了,許久沒能反應過來。

 因為據樂東郡的府衙裡頭記載,明明在過去未被胡人侵入前,光是城裡就有十多萬的百姓,還不算士族豪紳們的奴僕們。

 怎麼就只剩下三千餘人了呢?

 怪不得每回施粥,總能看到過那麼多熟悉的面孔。怪不得沒什麼人鬧,因為早上的粥發不過午膳前,其實人就差不多都施過一遍了。

 等到午膳前歇息片刻,重新開始施粥時,其實是又一輪。

 她過去從建康回到幷州的路上,的確見過不少逃難的人,還有不少死在半路的,可她在馬車裡,感受的的確確沒有這麼深。

 也許馮許曾經說過的話是對的。

 她以為她很清楚亂世是什麼樣的,其實不是。

 比起路邊的死人,受苦的百姓,銳減的人數更叫人恐慌,也更讓她明白何謂亂世,何謂真正的殘酷。

 十多萬的百姓,被殺到只剩下三千餘人。

 三千餘人啊!

 她自從聽了官吏的稟報,便呆坐在窗前的席子上,整整一個下午都沒能反應過來。

 原來民不聊生,短短的四個字,承載的是百姓的血淚,每一字都有如千鈞重。

 日光消遺,月上柳梢,崔舒若怔怔的看著一道道燈籠被點亮,可她仔細聽著,從下午到深夜,為何是如此寂靜呢?

 她當真聽不到任何響動,明明一堵牆之外,便是長街。

 若是在幷州,她可以聽見貨郎的叫賣聲,可以聽見孩童嬉戲的聲音,可以聽見瑣碎平凡的嘈雜聲,有時她還會和阿姐猜測那些孩童什麼時候會被他們的阿孃捉回家。

 可這裡,什麼都沒有。

 崔舒若不讓人進來打擾,心緒又不佳,便沒有人敢進來,只是不斷地命人在灶上溫著飯菜,總不能主子好不容易開了胃口想吃,可做下人的卻沒準備吧?

 等到三更天時,崔舒若才終於打開了房門,她要了一碗清粥。

 婢女們生怕她有什麼事,可崔舒若卻面色如常,完全看不出任何異常。

 行雪小心的為她端上一碗煮過的牛乳,詢問道:“郡主明日可還要出去?不如在府裡歇息一二,您這幾日辛勞不已,若是累壞了身子,可怎麼好?

 國公後日就能到樂東郡,到時郡主您也不必再管那些瑣事。”

 崔舒若將牛乳一飲而盡,但卻沒有同意行雪所言。

 “不,明日我還要去善堂,事情是我向阿耶求來的,斷沒有置之不理的道理。”她把喝完的碗放在案几上,便準備洗漱歇息。

 她不能沉浸在悲痛的情緒裡,光感懷是沒有用的。

 崔舒若自認為不是什麼文采出眾的大文豪,寫不出憂國憂民傳頌千古的大作,可她也有她能做的事情。與其感懷悲傷,不如實幹救民。

 行雪她們都做好了崔舒若夜裡可能會睡不安穩的準備,還命人熬了安神湯。

 但事實上,她們的擔憂多慮了,崔舒若一覺睡到天明,又是那個神采飛揚,無時無刻都能打起精神應付一切艱難險阻的衡陽郡主。

 不論多棘手的事,只要落到她手裡,都能笑眯眯的解決。

 臨行前,崔舒若想起之前吃過的胡餅,吩咐行雪一會兒讓人多做一些,給善堂的孩子們送去。

 儘管心裡有了準備,可當崔舒若真的到了善堂的時候,心裡還是忍不住咯噔了一下。並非他們住的破敗,如今的樂東郡別的沒有,就是空出來的屋舍特別多。隨意尋個全家死絕的士族府邸就能安置所有的孩子,說到底也才一百多個人。

 說實話,崔舒若都要懷疑三千人的民心,安撫了能有什麼大用嗎?

 但轉念一想,她還是不夠有大局觀。

 其實齊國公何嘗不知道樂東郡的百姓被殺得都快死絕了,但越是這種時候,反而越要安撫,不僅僅是為了樂東郡的百姓,更是為了民心。來日其他州郡的百姓們聽聞齊國公宅心仁厚,體恤百姓,而且手下的將士軍紀嚴明,對待百姓秋毫無犯。

 這些傳出去,都能成為資本。

 人少才好,能用最小的代價,換來最好的名聲。

 令崔舒若啞然的,是那些孩子們有不少是殘疾,而且各個都眼神防備。有不少孩子能明顯看出是一夥的,而且這種我們是一塊,他們是另一塊的小團體感覺十分明顯,看起來似乎還不是來了善堂之後才形成的。

 但想想也是,若不是一群孩子湊在一塊,在胡人殘虐的樂東郡,怎麼可能活得下來。

 思及此,崔舒若心間不由得一嘆,她露出和善的笑容,“你們用過午膳了嗎?”

 原以為崔舒若會說些冠冕堂皇的話,或是居高臨下的施捨,可她什麼也沒有,開口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

 但在亂世裡,填飽肚子顯然相當重要,即便心中戒備,可孩子們還是一致搖頭。

 因為胡餅現做來不及帶過來,但崔舒若昨日就命人蒸了不少點心。她的手舉起輕輕一拍,就有婢女們提著食盒上來,十幾個婢女魚貫而入,將食盒的蓋子打開。

 頃刻間,屬於糕點的香氣就撲鼻而來。

 這些都是臨行前從灶上端出來的,還熱著呢,散發起香味也厲害,勾得不少孩子饞蟲都起來了。他們這幾年就沒吃過好東西,連頓飽飯都難,肚子裡沒食,吃什麼都會覺得香。

 但不知為何,儘管能聽見此起彼伏的肚子咕嚕聲,但始終沒有人主動上前拿起來吃。

 崔舒若想起他們防備的眼神,自己從離得最近的碟子裡拿起了一塊單籠金乳酥,裡頭有餡,吃起來是奶黃包的味。

 她一咬開,香味愈發濃郁。

 許是解除了孩子們的防備心,先是幾個看起來十二三歲年紀大的拿了,其他的孩子猶如得到首肯,立刻拿起離自己最近的,狼吞虎嚥吃起來。

 吃了崔舒若帶來的東西,孩子們似乎就和崔舒若親近了不少。

 也就是那幾個帶頭的十二三的少年還能忍住,其他還有五六歲、七八歲的小孩子都忍不住偷偷看崔舒若。

 她溫柔美麗又善良,很難不引起小孩子的好感。

 但崔舒若也不會因此責怪那些十二三歲的少年,她很清楚,若不是有他們在,若不是他們的防備心足夠重,怕是這些小的一個都保全不了。

 對於他們而言,年紀小的其實是累贅,不能偷不能搶,即便是逃跑都會拖後腿,但崔舒若看了仍舊有好幾個四五歲的小孩子被圍在中間。

 這就足以證明他們是好的。

 崔舒若繼續道:“倘若你們有何需要,甚至是何處不足,亦可告訴我。”

 見到那些少年們滿臉不信,崔舒若微笑著說:“或許你們聽過我,幷州的衡陽郡主。”

 聽到衡陽郡主幾個字,他們的神色直接變了。

 崔舒若雖然在樂東郡已久,但真正露面也不過是在施粥第一日時曾短暫的揭開冪籬。這些小孩子們沒有見過她的真容,因而認不出她。

 為了取信他們,崔舒若干脆來點真章,“衡陽郡主會祈雨對不對?我喚雨來給你們看好不好?”

 還好只是針對自己下一刻的雨,耗費不了多少功德值。

 崔舒若催動烏鴉嘴技能,於是四周晴朗無雲,獨獨是廊下能瞧見一小塊雨水落下。有她親手驗證,孩子們自然沒有不信的道理,幾乎都對她敞開心扉,態度也好了許多。

 仙人弟子,那就像是娘娘廟裡的娘娘,會保佑所有的小孩。

 民間的習俗,若是自幼多病多災,便要給神仙做契子,如此一來就會被庇佑,平平安安的長大。樂東郡便有這樣的習俗,所以神仙對於孩子們而言,擁有一種難言的親切。

 若她只是上位者,孩子們會有所顧忌,怕說出有孩子帶病會被拋棄,但她是衡陽郡主,是仙人弟子,那她一定是菩薩心腸,說不定還會醫治小孩的仙術。

 於是他們不再藏著掖著,有什麼便紛紛說出來,譬如有孩子高燒許久了,還有人身上長了許多紅點……

 崔舒若都命人一一記下,還說自己會派郎中過來,又問他們夜裡睡得暖不暖?吃食能不能飽?

 等等的問題,問得極為細緻。

 在崔舒若關懷他們的時候,突然感覺裙角有動靜。

 她低下頭看,是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她瘦得只剩下骨頭,就一雙眼睛又大又亮,黑白分明好像什麼都不懂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