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特 作品

春江花月夜(你怎麼捨得...)





邢剪無端聽他提起這號人,有短暫的停滯:“戲班子到處走,誰知道在哪。”




陳子輕明白了,孫梁成又帶戲班子各地表演了,那就不知道他離開前還有沒有機會見上一面了啊。




雨稍微小點,師徒四人就去把飄在船後的屍體拖上來,放在岸邊,圍觀的人很快便多了起來,其中有人認出屍體是誰以後就去通風報信。




屍體的家屬聞訊前來,老的小的對著義莊師徒磕頭道謝,老人顫巍巍的手打開手帕,將包在裡面的一串銅錢遞給邢剪:“邢師傅,多謝您送我小孫子回家。”




“江上茫茫,遇到即是緣分。”邢剪沒要那串錢,“節哀。”




家屬嚎哭著領走屍體。




陳子輕聽著悲痛的哭聲說:“是意外嗎?”




“是不是意外,那是仵作的事。”邢剪把手放在他背後的蓑衣上面,推著他走,“尋常人家請不起仵作,所以都是意外。”




陳子輕邊走邊望揹著屍體回家的人們,聽管瓊道:“江里正常溺死的並不多,主要是命案,殺人拋屍,掩蓋真相。”




管瓊看了眼單純天真的小師弟,沒再說什麼。




四人回了義莊,第一件事就是洗手,這也是新增的規矩。




陳子輕沒碰到屍體,依舊被邢剪強制性地打了香胰子,根根手指搓了個遍。




邢剪把髒水潑到院子裡,坐在屋簷的小椅子上面敲鞋底,小部分爛泥被他敲得亂蹦四濺,大多都頑強地扒著不動。




陳子輕蹲在旁邊看雨打桃樹,忽然見到一團黑影,站起身道:“阿旺過來了。”




“阿旺!”他對著黑狗招手,黑狗跑近抖動身上的雨水,衝他汪汪叫,尾巴搖得並不急迫,懶洋洋的。




“沒事啊,那你咋回來了。”陳子輕把黑狗叫到身前,摸他潮溼的毛髮。




邢剪嫌棄道:“狗毛落了雨,又腥又臭,有什麼好摸的。”




陳子輕戳黑狗額間白毛:“咱們別管他。”




邢剪瞪黑狗。




黑狗垂下尾巴,眼珠小心翼翼地朝他瞥了眼,很怕他。




“師傅,你跟阿旺有點像誒。”陳子輕忽然發現了新奇的事,一會捧邢剪的面龐,一會捧黑狗的腦袋,“真的。”




邢剪:“……”




他沒好氣:“你要你男人像條狗?”




“這有什麼關係。”陳子輕在他耳邊說,“我第一眼見到阿旺就很喜歡,原來是因為它像師傅。”




邢剪的左耳發癢,那股子癢意不過瞬息就從耳朵蔓延到脖子,再到背脊,所過之處掀起一片麻感,腿軟腰緊。




“你的師傅被你捏得死死的。”他氣息粗重地丟掉鞋子,把人撈到腿上。




陳子輕坐在邢剪腿上左右張望,生怕管瓊或者魏之恕看見:“快讓我下去。”




“急什麼,你大師姐和二師兄什麼沒見過。”邢剪神態狂放中飽含鬆弛,他把臉埋進小徒弟的懷裡,嗅到了雨水打潮的溼悶味道,高挺的鼻尖抵著布料蹭了蹭,感到心安。




陳子輕瞧傻愣著的黑狗:“阿旺,你過來啊。”




黑狗委屈巴巴。




陳子輕拍邢剪後背,腳撒嬌地晃著打他小腿:“師傅,你叫阿旺。”




邢剪不情願地斜眼:“還不過來?”




黑狗彷彿真的能聽得懂人話,討好地搖著尾巴走近,慢慢趴在他的腳邊,無比的安逸。




陳子輕的內心深處沒來由地生出一個微妙的,毫無出處的猜測——阿旺該不會和邢剪是認識的吧?




轉而就否定了,不可能的,阿旺看著年紀不大,它在狗界只能算成年人。




雨一停,陳子輕就催邢剪去江邊驅煞撈俞夫人。




屍體撈上來送去俞家,得了五兩紋銀。邢剪拿出一點給二徒弟平分做小用錢,剩下的都給了小徒弟。




陳子輕進兩份賬,他把大份小份都放進錢箱裡,抱起來顛了顛,真的沉。




“師傅去燒水,你在屋裡待著,無趣就數銀子玩。”邢剪交代完就親幾下他眼角胎記,徑自去了伙房。




陳子輕摸錢箱裡的元寶,吹幾下,擦擦,放在心口感受元寶的重量,這可不是電視劇的道具,是實物。他想著事,突然問監護系統:“哥,我到現在都沒有觸發支線任務,是出故障了嗎?”




系統666:“這是架構師的後期作品,與前期的有差。”




言下之意是,沒加支線任務。




陳子輕沒怎麼意外,都是隨機分配的,他上一個是架構師的處女作,可怕得很,後期的作品有改動實屬正常。




只要這個任務成功了,他下一個任務就不是那個架構師的作品了,可以不用在倉庫選了。




說起來,上個任務劇情線走完的時候會有官方通知,這次應該也有會有的吧。




倒是劇情線走完就是感情線,誰知道又會停在哪一瞬間呢。




陳子輕蹙了蹙眉心,他提交的儲存感情線申請一直沒下來,可千萬不要來不及……




院子外面有嘈雜聲,陳子輕收心放好元寶,鎖上錢箱出去查看,有幾個人來義莊求助,說是家中老人死了以後,家人陸續生病無藥可醫。




邢剪水沒燒開,只得先把鍋洞裡的火打滅了,讓他們帶路去墓地。




陳子輕跟著,雙手踹在袖筒裡,短衫外套了個布馬甲,有些許嬌俏生動,他忽然問道:“鄉里的道士沒之前多了,還是有不少的,你們怎麼不找道士?”




那幾人支支吾吾。




陳子輕瞭然,道士辦事費用貴,義莊收錢便宜,窮人的還一分都不要。




墳頭的土挑撥得亂七八糟,陳子輕撐著鐵鍬喘氣,眼睛追隨邢剪撬棺材,棺板一開就有一股不太好聞的氣味撲了出來。




棺材裡的屍體是側躺著的。




邢剪犀利的眼掃向在場的死者家屬,他們眼神躲閃,心裡有鬼不敢和他對視。




“嘁。”魏之恕嗤了一口,扔掉釘棺材的長釘到一邊去了。管瓊彎腰撿起長釘放在墳前的土上面,也離開了這裡。




屍體能側躺,說明放進棺材的時候還有氣。




這不是在義莊封棺下葬的,否則不可能發生這種散盡天良的事情。




氣氛僵硬,來的都是老人的直系血親,他們膽戰心驚地看一眼渾身長毛的老父親:“邢師傅,屍體長毛了怎麼辦?”




“死殺葬。”邢剪面無表情,“燒掉。”




……




陳子輕經過這一事,好幾天都心神不寧,他求著邢剪去給張老爺開棺,屍體沒什麼異常。既沒變成另一個人,也沒跑。




邢剪敲他腦門:“老實了?”




“埋回去吧。”陳子輕把心放到了肚子裡,他對邢剪展開笑臉。




邢剪一頓,要不是不合時宜,他都要把小徒弟的臉親爛,偏要這麼招人,不分場合地引誘他。




這個地方四季分明,大雪落滿小院的時候冷到了骨子裡,陳子輕在伙房聞著大鍋裡的米湯香給雞準備早飯。




鍘刀本來放在屋外,可是最近太冷了,陳子輕就把它搬進了伙房,擱在小桌上,他抓著一把草莖放在打磨過的刀口,按下刀把,咔嚓咔嚓地把草莖一小截一小截的斬斷,掃進桌前的桶裡。




邢剪帶管瓊魏之恕去殺豬了,一時半會忙不完。陳子輕切好草,舀了兩勺粥進去攪拌攪拌,拎著桶出去,風雪直朝他飛來,眼睛都被刺得有點睜不開,他吸了吸鼻子,悶頭快步去雞棚。




雞等得脖子拉老長,雞棚裡的地面都是它們的爪印,就像課本里寫的那樣——小雞畫竹葉。




“別忘我身上撲,我進來了啊。”陳子輕提前打聲招呼才推柵欄,他把桶裡的食物倒進盆裡,拍著襖子上的雪粒望天上雪花飛揚,要過年了,這就要過年了。




年一過,轉眼就是開春。




陳子輕打著噴嚏離開雞棚,他的袖子跟領口都有一圈毛,還是冷,心裡想著今晚無論如何都要在炭火盆裡多加幾塊炭。




風裡有血腥氣,陳子輕走近點看了看,養了一年的豬仔躺在雪地裡,被開膛破肚大卸八塊,他掉頭打著路邊被雪壓下來的枝條去見曹秀才。




阿旺半路出來接他,和他一塊兒走在雪中。




自從張老爺死了以後,翠兒就回老家了,她沒能親自手刃小姐的仇人,老天替她做了,總歸是大仇得報。




一進冬天,曹秀才那兒的冷清程度大幅度飆升,什麼都是冰的。




或許是他有一頭,和雪一樣白的頭髮。




院門半開,陳子輕把縫隙推大點邁步進去,反手帶上門穿過小院到屋簷下,他仰頭看窩裡的幾個小黑腦袋:“燕子啊燕子,你們怎麼不往南邊飛?”




燕子蜷縮在窩裡,沒有理他。




陳子輕又問道:“你們不冷啊?”




“肯定是冷的,雪停了就趕緊去南方吧。”陳子輕說,“你們等天暖和了再回來,窩還在,秀才也還在。”




燕子還是沒從窩裡飛出來露個面,陳子輕搖搖頭,按下憂心去陪曹秀才談風雪,說來年。




他過幾日再來,燕子就不在窩裡了,曹秀才掀開被褥給他看:“崔兄你看,我將它們放在床上取暖,它們定會順利度過寒冬。”




陳子輕戳戳燕子並不僵硬的翅膀,這樣好像可以。




曹秀才捧書讀給燕子們聽。




陳子輕沾光聽了會,說:“秀才,明晚記得到義莊來吃年夜飯。”




“好。”曹秀才應了聲,叫他把阿旺牽回去,“燕子在我屋裡,阿旺總要湊上來,那會嚇到燕子。”




“那我先把阿旺帶走。”陳子輕踢踢門前的黑狗,叫上他回義莊。




年二十傍晚,天地一片銀白,邢剪去地窖拿酒,魏之恕在檢查各個屋子的春聯,檢查完了就去雜物間拿鞭炮綁在竹竿上面。伙房瀰漫著濃郁的肉香,陳子輕被管瓊餵了吃了幾塊紅燒肉,他揣著食物帶來的熱量,冒著風雪去叫曹秀才。




院裡靜悄悄的,陳子輕頓時就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來得突然,卻又無法驅散。




陳子輕快速推開屋門跑進去,看見一雙腳在半空晃動,他兩腿發抖地跌坐在地,仰頭時臉色煞白。




一根繩子打了個結懸在房梁下面,掛在上面的人垂手垂腳,懷裡有點鼓,隱約可見牌位邊角和燕子羽毛。




——




陪了曹秀才快一年的兩隻燕子,和它們後來生的燕子寶寶沒能過完這個冬天,全死了。




曹秀才上吊了。




他根本沒好,只是外面看著在逐漸癒合,裡面早就爛了,一直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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