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特 作品

春江花月夜(你怎麼捨得...)





魏之恕沒錯過師傅眼中轉瞬即逝的狠絕,愣了下:“你怕他跑。”




邢剪瞬間就被刺中軟肋,他霍地起身,腳往院子裡邁。




魏之恕喃喃:“他是我的小師弟啊。”




邢剪拍了拍二徒弟的腦袋:“他做你師孃了,也還是你的小師弟。”




魏之恕跟個孩子似的,委屈極了:“我難受……”




“師傅會比你更疼你小師弟。”邢剪橫眉豎眼,“差不多得了,別給臉不要臉!”




魏之恕反應過來,拳頭已經揮在了師傅的顴骨上面,他大逆不道滿身冷汗,酒也醒了。




“師傅,你怎麼不躲?”魏之恕的手骨刺痛發麻,心驚肉跳。




邢剪被打偏的面龐轉回去,挨二徒弟一拳能清淨些,穩賺的買賣。




魏之恕恍然:“我知道了,你使詐,你故意挨我一拳,回去討小師弟的關心,好讓小師弟心疼你。”




邢剪摸著挫傷的顴骨,一臉“受教”的姿態:“還能這樣。”




魏之恕:“……”




邢剪並沒有那麼做,小徒弟問他顴骨上的淤青是怎麼回事,他撒謊說是自己磕的。




小徒弟心裡能猜到,不會戳破。




陳子輕的確沒拆穿邢剪的胡編亂造,他煮了個雞蛋給邢剪滾。




邢剪枕著他的腿唇帶笑意,兩個徒弟早就知道了,只是沒捅破窗紙,只有小徒弟以為他們一無所知。




他們住在一起,屋子挨著,每天都見,即便再小心再謹慎,也不可能不暴露出蛛絲馬跡。




邢剪撫上小徒弟的腰肢,手掌箍著,時輕時重地摩挲:“你大師姐跟二師兄不叫你師孃,你會不會不開心?”




“不會。”陳子輕按著雞蛋滾來滾去,“那只是個稱呼。”




邢剪既欣慰小徒弟的懂事,又心疼他的懂事:“師傅還沒有給你辦婚事。”




陳子輕的心裡一劃而過複雜的情緒:“就是個儀式,無所謂的。”




邢剪輕車熟路地拉開他衣帶:“辦也只能小辦,你沒有至親在世上,師傅也沒有,我們四人組成了一個家,”




陳子輕忙補上:“還有秀才跟阿旺呢。”




邢剪無奈:“行行行,帶上他們。”他掌心繭子磨著小紅果,“要不要師傅用花轎娶你?”




陳子輕手一抖,雞蛋從邢剪顴骨滾掉在了床上:“不要了吧。”




“拜堂成親不能少。”邢剪勉為其難地退一步,他有自己的堅持,“明年開春就辦,可好?”




陳子輕抿了抿嘴,連時間都說出來了,那他怎麼填答案……




迎著邢剪迫人的漆黑目光,陳子輕點頭表示同意,他使不上勁地抓住邢剪的手,像貓試圖阻止進食的猛獸:“我是不是還要蓋紅蓋頭啊?”




那手兩指一夾,他頭皮顫慄地吸口氣,只好說:“好吧,隨你吧。”末了想起個事,“不過,秀才那邊還要說。”




“我去說,你不用管。”邢剪把雞蛋撥一邊,壓著他親了上去。




陳子輕不知道邢剪是怎麼說的,他去找曹秀才的時候,對方主動提起這件事,字裡行間沒有一絲排斥牴觸。




曹秀才在抄經書,陳子輕不是第一次看了,之前沒問,這次問了。




“是為你師傅和他將來的娘子抄的。”曹秀才吹吹紙上溼潤的筆墨,“也就是你們。”




陳子輕很驚訝,他以為曹秀才是給彩雲抄的。




“你為什麼要抄啊?”




曹秀才陳述道:“去縣裡那回,我在馬車上說錯過話,許諾你師傅,回去就抄經書為他祈福,祈求上天讓他和心愛之人白頭偕老相愛一世。”




陳子輕望著他似乎長回來一點肉的側臉:“說的什麼錯話?”




曹秀才抿唇:“重複一次亦是過錯。”




“那就不說了。”陳子輕看紙上的經文,字基本都認識,這不是原主的認知繼承,他確定。陳子輕一排除就能鎖定數據清除的第一個世界,那個世界也是古代嗎?




“秀才,你不介意我跟我師傅,我們,”陳子輕把兩根大拇指虛對一起,“這樣子?”




“我怎會介意,我有何資格在意,一個旁人罷了。崔兄,只要是不違背倫理的真情真愛,皆自由。”




曹秀才的注意力在好友的拇指上面,它們一同低頭,一同抬頭,像在拜堂。他當晚就在牌位前學著給亡妻看。




牌位冷冰冰的,活著的人比牌位更冷。




曹秀才拿著牌位上了床,將其放進胸前,擁著度過漫長黑夜。




媒婆後來又上過兩次門,都被守家的管瓊轟了出去。




邢剪知道這件事以後,鄉里就出現了義莊邢師傅有了小娘子的聲音,包攬了大小茶館酒樓,街巷人人皆知,媒婆這才死了心。




林子裡的樹葉黃了,陳子輕把劉海梳起來,綸巾束著高馬尾,他穿著新做的藍衫挺身站在院子裡的小桃樹前,猶如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風一吹,桃樹葉在動,他的髮梢也在動。




沒了厚重的劉海,額頭和眉眼全部露了出來,眼角那塊胎記展在日光下,並不顯醜惡。




一日,師徒四人去江上撈屍,船行到一處,管瓊看著浮動的水面,帶有七成把握道:“二師弟,拋鉤。”




魏之恕拋了。




哪知底下確有屍體,但鉤子鉤不住,鉤了兩次都沒鉤上來。




“這是最後一次,還沒撈到就隨它去了。”魏之恕再次把滴水的大鐵鉤甩下水。




搭著塊布的簡陋船艙裡,陳子輕心下好奇,為什麼是最後一次?還有次數限制的嗎?




邢剪躺在木板上面,翹著腿假寐:“再撈不到,就是被水鬼藏起來了。”




這樣啊,陳子輕似懂非懂。




“鉤住了!”




“快拉!”




魏之恕根管瓊一前一後喊話,陳子輕出了船艙,抓著船邊的木頭扶欄往前看。




屍體剛浮出水面就讓一個浪打掉了,魏之恕扔掉手中麻繩躍下木船,他如江中魚,敏捷地從浪下面鑽過去。




很帥。




陳子輕一眼不眨地看著魏之恕那一手水下功夫。




魏之恕要把屍體往船這邊撈。




“不要把屍體拖到船上來——”船艙裡傳出邢剪的吼聲。




魏之恕聞言停在水中,管瓊利落地在甲板栓了根粗繩子,朝他扔了過去,他把繩子綁在屍體上面,讓屍體被船拖在後面。




師傅原先不在意這類道上的東西,如今忌諱多了,注意了。




“再撈會。”魏之恕上了船,抹著臉上的水道。




不多時,一滴液體落在陳子輕嘴上,他舔了舔,仰頭看天空,烏雲不知何時染黑,層層疊疊堆在天邊:“下雨了。”




邢剪走出船艙:“不撈了,回碼頭!”




陳子輕趕緊和他們一起划船,一道悶雷在耳邊炸響,不用邢剪說他都知道為什麼下雨了就不撈屍了,危險啊。他一再提速,手上的皮都讓船槳磨得火辣辣的。




就在師徒四人快速划著小船朝碼頭趕的途中,他們發現了一具女屍,只有一個頭露在水面上,水下的屍體是站著的。




雨水把她的頭顱沖刷得有些模糊。




“……是俞夫人!”陳子輕眼睫眨動,雨水剛掛上來就被他眨掉了,他抓住邢剪的左手假肢大喊,“師傅,我們快把她撈上來吧。”




邢剪把他的蓑衣帶子繫上:“不能撈。”




陳子輕一臉茫然。




除了邢剪,管瓊和魏之恕的視線也都落在他身上,作為義莊小徒弟,連這都不知道?




陳子輕啞口無言。




“小師弟忘了。”魏之恕破天荒地替他解圍,手指著水中的頭顱,“那是煞。”




“哦,煞啊。”陳子輕嚥了口唾沫,“就不管了嗎?”




邢剪手握船槳,手背鼓著青筋加力划船:“站著就不會再沉了,先上岸,做法去煞後再說。”




陳子輕撿起他的那支船槳,頻頻回頭去看俞夫人,上次見她還是在亂葬崗外面,她給他遞鐵鍬。




俞夫人竟然死在江裡了,她的臉沒腐爛,要麼是死了沒多久,要麼是屍體沉江底了,不知道怎麼浮了上來。




陳子輕唏噓之餘想到那天翻船的張家人,他們的屍體一個都沒撈著。




之後那段水上路程遭遇了幾個大浪,船差點翻了,師徒四人拖著一具屍體,有驚無險地劃到碼頭。




陳子輕跳上岸,雨水稀里嘩啦砸在蓑衣上面,順著四面往下滴落,他幫忙給邢剪遞過去一根碗口粗的繩子。




邢剪在柱子上綁好船,催著二個徒弟快步離開碼頭,找地兒避雨。




豆腐坊的屋簷下擠了不少人,師徒四個加入進去。這場雨來得急,轉眼間就成了瓢潑,夾雜電閃雷鳴,光線昏暗,好似從白天到了夜幕邊上。




陳子輕拿掉頭上的草帽,先是有一雙眼睛看向他,接著就有兩雙,二雙,很多雙眼睛集中在他那塊胎記上面,他視若無睹,邢剪卻做不到心平氣和,繃著面部發怒:“看什麼看!”




左右兩邊避雨的人心道,不詳啊。




一個漢子從另一頭的尾巴靠近邢剪,打著身上的雨水和他耳語:“邢師傅,你義莊小夥計那塊胎記,原來就有嗎?”




邢剪不耐:“原來就有。”




漢子老實的臉上寫著躊躇:“我說的話邢師傅可能不愛聽。”




邢剪抗拒地警告:“知道我不愛聽就別說。”




漢子不說了,義莊幫他家人的屍體打撈上來,一個銅板都沒要,這份恩情他銘記於心,他走進雨裡,想到那少年臉上的胎記,擔心邢師傅被克,猶豫著找上邢師傅的大徒弟,那個看起來穩重明事理的姑娘。




哪知對方跟她師傅一樣,都護著少年,聽不得別人說他一點不好。




罷了,盡力了,就看他們的造化了。




屋簷下的雨滴滴答答地敲打著青石板,陳子輕反過來安慰義莊二師徒,別人看習慣了說多了,就不看了不說了。




邢剪煩躁道:“不如去外地開義莊。”




陳子輕對他有這個念頭感到詫異:“你不在江裡撈屍了嗎?”




邢剪捉小徒弟的溼馬尾,水從他的指縫流出來,蜿蜒到他小臂裡,他道:“可以不撈,你最重要。”




陳子輕想了想:“就在這裡吧。”




邢剪沉聲嘆息,他眼神阻止要與人起爭執的二徒弟。




魏之恕強忍下氣憤,面色陰寒地盯著雨幕。管瓊的表情也不好看。




小師弟不擋胎記了,是他自信了,不自卑了,他們打心眼裡為他高興,他人的眼光又著實令他們不滿,卻無可奈何。




好在小師弟心態很好,沒受影響。




他們用餘光觀察小師弟,見他在和師傅搞黏黏糊糊的小動作,眉頭一抽,他們對視一眼,相對無言。




陳子輕沒留意管瓊和魏之恕的打量,吹著斜飛進來的雨問道:“師傅,孫班主還在鄉里嗎?我這段時間都沒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