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特 作品

24. 啟明製造廠 能不能讓我睡




陳子輕抖了抖,他趕快把窗簾拉到頭,以走一步就回頭看一眼的神經



樣走到床邊坐下來,捧著桌上的缸子喝了口水。



想想又把腳抬起來,放在了椅子上面。



陳子輕的眼睛一直在嗖嗖看,一會看牆角櫃子,一會看洗臉架,一會看宗懷棠丟在他這的幾個老紙盒…



有室友了還是不能放下恐懼,要是能睡一個屋就好了。



他再次喝口水,浸潤了一下噪子。



隔壁有老人大聲咳嗽帶著卡嗓子的痰液,外面有人出來上廁所,喜歡用鞋子拖地摩擦著走,還有人夢到家屬喊媳婦喊兒女,被吵醒的人免不了要罵兩句。



生活的氣息在後半夜依舊沒有完全隱去。



和昨晚,前晚沒多大區別。



陳子輕抱著缸子聽了一會,他的眼睛垂下來放空。



屋裡很靜。



簾子那邊也沒響動。



宗懷棠睡眠質量太好了吧,這就睡了。



事實上宗技術身體想睡,腦子在跑火車,“況且況且”跑個不停。他在想是不是寫個約法三章。



可如果定了不遵守,就是廢紙,浪費墨水。



宗懷棠的床腳對著靠走廊的窗戶,窗簾沒有拉上,他躺著就能看到走廊,一片燈火通明。



就這麼靜靜躺了片刻,宗懷棠調了個方向,他睡在窗戶那頭,對著簾子。



只有簾子另一邊的人一作,他就能及時看見。



宗懷棠想,還是把簾子扯了,按個門比較保險,他轉而搖頭,按門也沒用,“哐哐哐”敲個沒完一樣很煩。



最好是搬出去。



和對自己單相思的人住一個宿舍,怎麼想怎麼不合適。



拖泥帶水不是他的風格。



宗懷棠心煩地把身上的被子丟到床裡面,屈起一直疼的左腿反思。



他對外屋那位一開始肯定是好奇,好笑,再是好玩,好逗,搬進來的決策純屬不理智,這就不細說了,元素比較渾濁還牽扯到了鍾明,至於把人背去醫院就更.…



是自己一時心軟。



那是什麼時候,什麼事件上心軟的。他要好好想一想,想出來了,絕不再犯。



最近重心都出現了偏離的症狀。



宗懷棠若有所思著,簾子邊伸進來一個頭。



他雖然對著那個方向,看了個正著,還是被氣得坐起來,語氣森寒:"向、寧!"



陳子輕忙安撫:"別生氣別生氣,我只是想問你,白天你揹我了,你的腿怎麼樣,疼不疼啊。"



宗懷棠一愣,他躺回去,不動聲色地把被自己丟床裡面的被子拉到腿上,不領情地開口:"好得很。"



陳子輕說:“我給你買的藥酒你擦完了嗎,擦完了我明天再給你買一瓶。”



很不放心的語氣,真摯熱烈,彷彿是心繫生命中多重要的人。



宗懷棠眼一閨:“你到底還讓不讓我睡?”



"讓的,宗技術晚安。"



陳子輕抓著簾子正要放下來,他驚訝地把自己的左手食指拿近看看,用右手蹭蹭小口子。



應該是削蘋果的時候被刀刃刮到的,現在看就一點皮開了,不知道當時出沒出過血。



陳子輕沒有去回憶招鬼過程,有些事正當時還好,事後一細想一琢磨,就會覺得恐怖驚悚。他躺到床上,碰到頭上的包,“嘶”了一聲,側著睡。



後背涼涼的。



還是平躺吧,包疼就疼點,不算什麼。



陳子輕於是換回原來的姿勢,睜著眼睛看對面水泥牆上的紅色正能量畫報,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一個哈欠,看看手錶,零點四十五,快一點了。



再等等天就亮了。



渾渾沌沌間門,陳子輕的上眼皮越來越重越來越重,跟下眼皮慢慢合到了一起,他猝然醒來,一看手錶,才過了兩分鐘。怎麼感覺睡了很久?陳子輕一口氣都沒順下去,門就被敲響了,他那口氣當場哽住,心蹦到了嗓子眼:“是哪個啊?”“我。”



熟悉的沉硬聲音。



“是鍾師傅啊,你等我一下,我穿個鞋。”陳子輕穿鞋的動作一頓,驚疑不定地盯著門,來的不會是鬼披了皮的“鍾明”吧?我不就是在等鬼嗎,來了豈不是更好。



陳子輕很用力地扯起一把頭髮,他一邊想鋌而走險把鬼招出來聊一聊,順利就速度結束任務,不順利的結果被他踢飛,一邊又怕得要命有點異常就讓他膽寒發豎,所以他很矛盾很受折磨,從身到心,從頭髮絲到腳趾頭。“向寧,我把東西放你門口了。”門外的鐘明說。



>“什麼東西?”



陳子輕精神高度警惕地去開門,只開了一點,鍾明身上的火氣撲面而來,他扣著門的手指一鬆。下一刻就瞪直了眼睛。



鍾明腳邊放著桌子跟臉盆,還有三個蘋果,一個沒皮,一個剩一小半皮,一個是整的皮。正是他招鬼的用品,他腦子轉不過來彎:“這怎麼…”



鍾明說:"你把桌子跟臉盆放在拐角,性子急點的同志走路會磕到,我就給你拿到宿舍來了。"陳子輕盯著他的眼神十分驚異:“廠裡統一發的補助,上面沒寫名字,你怎麼知道……這是我的?”後幾個字說得極其輕,似是怕吵到什麼的呢喃。鍾明沒故弄玄虛吊人胃口,直接就說:“白榮看到了。”這個答案在陳子輕的意料之外,他的狀態沒那麼緊繃:“那他怎麼讓你拿給我?”



鍾師傅說:“誰拿不都一樣。”



不等陳子輕有反應,鍾明就用雙手握住桌子邊沿,不費吹灰之力地抬起來:“你是要做什麼?”陳子輕騰了騰位子,讓鍾明把桌子搬進來,他脫口而出:“白榮不是看到了嗎?”



鍾明背對陳子輕,背心勒著發達的蜜色肌肉:“他只看到你搬這些東西,不清楚你的目的,他不幹偷窺的齷齪行為。”“這樣。”陳子輕讚賞道,“你三師弟是個正直的人。”



鍾明按著桌子轉過頭,陳子輕臉不紅心不跳地胡說八道:“我去那擦鏡子呢。”



“用果皮擦?”鍾明把手伸到盆裡,撈起一大條果皮,他的粗手腕都能繞個兩三圈,這是一個蘋果的皮。盆裡還有一條果皮,是另一個削過的蘋果上的。陳子輕笑出小虎牙:“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果皮水擦鏡子有強效果。”



鍾明握了握掌中的果皮,擠出的水滴滴答答砸在盆邊,他是文化程度低,可他不是二愣子,他看著滿嘴謊話的人:“桌子呢?”“桌子啊。”陳子輕仗著宗懷棠不在,就把鍋甩給他,“宗技術讓我拿的,我就拿了。”



“譁——”



果皮被鍾明摁進盆裡,他粗聲:"你現在變得這麼沒主見了?"



陳子輕正正經經地說:“宗技術的為人,我是信得過的。”



鍾明挑了下濃烈野性的眉毛,這個小動作跟他平時的直來直去截然不同,含有意味不明的晦暗,不再把什麼都攤開來,而是學會了隱藏,他一言不發地出去。



陳子輕客氣地對他說:“鍾師傅晚安。”



鍾明的腳步不易察覺地頓了頓,還是走了,他個子高腿也長,很快就把207宿舍拋在了身後。



陳子輕關上門回頭,本該在裡屋睡覺的男人站在他屋裡,他猝不及防,整個人嚇得撞到了門上。



"你怎麼都不跟我說話?"



宗懷棠的膚色比不上湯小光,卻比多數人要白,此時他的臉上沒有表情:“你不是一直在說?”



“哦哦,我跟鍾師傅……他給我搬回來了。”陳子輕指了指桌子,"宗技術,問你個事,我們招鬼的時候,你有注意到白師傅嗎?"



宗懷棠全然沒聽,他半搭著眼開小差,這傢伙對他敢想,對別的人也敢想,吃著碗裡看著鍋裡。



形容得不當,劃掉。



他若無其事道:"麻煩注意點,是你招鬼,不是我們招鬼。"



"別計較這種小細節。"陳子輕又問了一次剛才的問題,這很重要。尤其對方是白榮的前提下。



“沒注意。”宗懷棠朝自己屋裡走,"你對著鏡子削蘋果的秀傻樣子迷花了我的眼,我被震撼到了,看不下別的,望理解。"



陳子輕目瞪口呆,他就知道不該對宗懷棠抱有希望。



"鍾師傅晚安。"



陳子輕的耳邊突然捕捉到這句,來自掀開簾子進去的宗懷棠。



聽覺出錯了嗎?



陳子輕靠近簾子,裡面又來一句:“鍾師傅晚安。”宗懷棠在學他,提著嗓音學。陳子輕的臉上終於有了血色,因為羞惱。



有病吧!



宗懷常絕對有病



陳子輕想到自己目前的處境就當作不知道,有病也是他的室友,他看了眼搬回來的臉盆,嚥了口唾沫。



要不今晚不睡了吧。



陳子輕盤腿坐在床上,麻了就把腿伸直,姿勢隔段時間門換一次,他實在是困狠了,就在兩邊眼皮上塗點口水。還是困就咬舌尖,掐自己大腿內側,那兒的肉最疼。



陳子輕花招一堆,依舊估錯了人跟生理作鬥爭的勝算率,他強撐著去了宗懷棠的屋子。



宗懷棠睡得



很沉,沒有發現他進來了,他輕手輕腳地坐到椅子上面,眼皮褶子堆了三層,最終在勢不可擋的生理反應中趴在桌上睡著了。這次真的過了很久,陳子輕睜眼的時候,窗戶外的天邊已經透出了一層薄淡的橘色。



無事發生。



宗懷棠還在睡,姿勢都沒變過,陳子輕不知怎麼心頭一跳,起身去摸他鼻息。有平穩的呼吸打在他手指上,一聲接一聲,是生命的聲音。陳子輕把窗簾拉上給宗懷棠擋擋光,他檢查桌椅看有沒有留下痕跡,確定沒有就偷偷摸摸地離開了。



新的一天,新的早晨。



陳子輕人都讓鬼魂給嚇萎靡了,也要夾著詩詞本去廣播站朗讀詩歌,他走的大路,時間門還早,路上的人不多,自行車更少。



有人跟他打招呼,他就回應,和往常沒兩樣,只是會動不動就向後看一眼,昨天長出來的毛病。



陳子輕用的是死了的人的身體,陰氣可見有多重,他只能多多曬太陽,心存善念,阿彌陀佛。假如鬼出現了,他也可以儘量晚一點暈,問點東西。



鬼只是拉電線,沒有害人,那估計沒有冤屈,只有遺願。



陳子輕一走神,腳踩到石頭子被硫得歪了一下身子,黃球鞋的鞋幫子往外撇,腳踝一扭發出清脆骨頭聲響,他扭著腳不動,腦子裡想起了那個死在床底的同志,還有在醫院吊著一口氣的那十來個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