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曲有銀票 作品

第57章 進宮

    【第五十七章】

    ----------

    貴妃有召,司瀅不得不跟著進了宮。

    等到嘉肅門外,發現被貴妃召入宮的,還有齊湘。

    因為彼此也不怎麼熟,加上來引路的宮嬤一直警惕地看著她們,於是從宮門到貴妃所住的棠明宮,二人都沒怎麼交談。

    說是讓她們陪著說說話,實際是貴妃問,她們只有答的份。

    像夫子考課,然而這位夫子,卻不是那麼的莊正。

    貴妃有自恃身份的底氣,倘使高高在上地端著,不會有誰覺得奇怪,但她偏要扮出一幅親和模樣,可架子又收不起來,於是虛偽過了頭,那份和氣便有些不倫不類,而說出來的話,也越來越令人如鯁在喉。

    她雖然年紀不大,但喜歡將眼睛眯成縫去看人。而當一個人瞧不上其它人時,那種骨頭縫裡的輕視,是怎麼也難蓋住的。

    譬如她問司瀅,得知自己哥哥成了閹人時是哪樣難受;再比如她問齊湘,齊總兵被誣陷入獄,甚至可能處以極刑的那段時日,又是哪樣驚懼?

    分明是關切的話語,但貴妃眼裡那份俯視性的憐憫,令坐在下首的二女心裡越來越緊。

    輕視便會怠慢,會缺乏顧忌,會沒有分寸,會以為自己說哪樣話,在對方聽來都是合理的。

    敘過一輪話,又上了些點心。

    貴妃招呼二人享用,自己也拈著荷花柄的金匙,慢慢地喝了兩口玫瑰雪耳露。舉止之間,說不出的魅人風情。

    喝罷拿帕子掖了掖嘴:“聽聞司姑娘與廠公相認之前,還在謝府住過好長一陣子,且在謝大人的牽線之下,認了他姑母作乾孃……”

    虛停片刻,貴妃怡聲問:“都知道謝大人向來遠著女兒家,最是自持,但司姑娘卻能得他這樣上心,不知當中可有什麼淵源?”

    她停頓那一下,眼風曾掃過齊湘。

    用意哪般,昭然若揭。

    司瀅微微傾著身:“回娘娘的話,這事與謝大人沒什麼干係,全蒙謝老夫人抬愛,臣女才能留在謝府。”

    上首,貴妃愕然怔住:“這話……怎麼說?”

    司瀅答得很自然:“是謝老夫人看中了臣女,說臣女性子與她投契,本想認臣女當乾女兒的,但謝大人不樂意,覺得臣女並不合他眼緣……”

    她垂眼看著磚面,脖子屈著,有種怯怯的恭順,也流露些許委屈:“按謝大人之意,原想把臣女攆出府的,但老夫人不肯,於是他便想了折中的法子,讓臣女轉認沈夫人當乾孃。如此一來,也能留在府裡,與老夫人作個伴。”

    這與從別處聽來的太有出入,貴妃眯著眼狐疑不已,然而見司瀅一幅老實巴交的模樣,待要把話挑明些,又顧慮會做得太明顯。

    正思忖,貴妃暼到齊湘望向司瀅的一眼,並於當中咂摸出驚與詫,心便安了下來。

    比起非要揭露個清楚,這樣能引人臆測的留白,才是恰到好處的引導。

    目的達成,貴妃嬌笑兩聲,潦草地搭了搭句嘴,便又把話頭牽到別處去了。

    只她大概實在想不出更合適的話題,沒幾句便問及齊湘,當其父獲罪,得知自己有可能被罰入教坊司應召,是哪樣驚懼?

    齊湘想也不想:“回娘娘的話,臣女一直堅信家父清白,亦篤信陛下明察秋毫,定會還家父公道,因而不曾想過會被髮落教坊司,也便從未有過驚懼。”

    貴妃被這話噎住,正逢殿外傳來清脆的擊節聲響,是聖駕到了。

    貴妃同別人談天不大順利,但跟皇帝說話,好聽的信手拈來。

    她伸出手,笑著去引皇帝:“方才正說呢,齊姑娘提起齊總兵當初被人誣陷的事,說虧得陛下心明眼亮,才能還齊總兵清白。陛下好賢澤民且銳意圖治,有您這樣的聖主,是咱們大縉臣民的福氣。”

    皇帝免了二女的禮,隨貴妃坐去上首,接過貴妃遞來的茶喝了一口,這才淡笑道:“朕說了要帶你去賞頭一茬的木槿,只是不知你這處有客,來得不是時候了。”

    “陛下這是說哪的話?”貴妃嗔道:“陛下近來忙於朝政,臣妾料您不得空,今日又正好閒得慌,便想起上回千秋宴上碰到的這二位來。當時我們小聊過一陣,彼此覺得甚是投契,臣妾便靦著臉請了她們入宮一敘……哪知這樣巧,倒碰見陛下了。”

    想是習慣被一堆人伺候的,都有些旁若無人的本事,他二人兀自說話,貴妃問及皇帝今日用了些什麼,身體有沒有見好……林林總總的細語,萬般柔情綽態。

    末了,又問起彥皇子的病情來。

    彥皇子便是皇長子,淑妃所出,上回也被抱去過千秋宴,而且刺客出現的時候也在。

    這麼大點的孩子最容易被嚇到,因而一直抱恙,反覆都不見好。

    聽皇帝說小皇子今天又吐奶了,貴妃浮現幾分為母的憂容,還拿帕子拭起眼淚來,一個勁地心疼孩子。

    太假腥腥了,司瀅尷尬到扣腳,轉頭去看旁邊的齊湘,卻發現她盯著磚面,眼睛閉了過分長的時間,甚至眼皮下還有滾動的跡象,好似在默默翻白眼。

    收回視線,上首的帝與妃也溫存過了,這才重新與旁人說起話來。

    皇帝聲氣慈軟,眉眼安和,仁不仁暫不說,起碼看起來是溫良的。

    但說沒幾句,又連咳帶喘起來,貴妃連忙倚過去幫著順氣,嘴裡又怨新選到御前伺候的兩個女官太不得力,見聖駕這麼東西奔走,竟然連件披風都沒準備。

    一通數落一場伺候,貴妃嘆道:“都入秋了,萬歲爺還穿著這雙絲鞋。唉,可見御前還是要伶俐人兒,給那些個蠢相的伺候萬歲爺,沒得讓臣妾日夜懸心。”

    話還沒完,淚便掉了出來。

    貴妃細聲抽泣著,未幾,將視線投到齊湘身上,眼睛豁然一亮:“齊姑娘十歲來就操持宅務,把府中打理井井有條,早有賢名在外。倘使御前能得你效力,陛下定不至於連雙秋鞋都不及換!”

    豔目一轉,又滑到司瀅身上:“還有司姑娘,你會做那敷眼的藥包,想必也通些調理之術?”

    “陛下,臣妾想到了!”貴妃忽而歡實起來:“不如將這二位留在宮中,安排到御前伺候,豈不正好頂了那兩個女官的缺?”

    她一本正經,手還揪住皇帝一片袖襴,噙霧的眼睛眨也不眨。

    這幅模樣,大抵在皇帝眼裡是天真嬌俏的,所以皇帝輕輕擰了擰貴妃的鼻尖:“休要胡說,她二人並非宮女子,哪有留著當女官的說法?”

    下首,司瀅也盯著磚面很長時辰了。

    果然是鴻門之邀,無緣無故,哪會下那麼大功夫和她們寒暄?

    如皇帝所說,她二人並非采女,官吏眷戶留在宮裡,倘使跟在太后旁邊還好說,放皇帝跟前做女官,是聞所未聞的安置之法。

    算不上荒唐,但聽起來很不像話。

    主位之上,貴妃還在嬌聲不休,大意全為了皇帝身子著想。等將來尋到合適的女官,再予些賞賚,按封賞的儀仗,送她們出宮便可。

    不多時,貴妃揚聲了:“齊姑娘司姑娘,本宮方才的提議想必你們都聽見了,不知二位如何作想?”

    這是聽不住皇帝的勸,直接問到了本人頭上。

    皇帝似乎有些動氣,擰眉喊了聲“貴妃”。

    貴妃一幅驚嚇之貌,憷著聲氣看向皇帝:“陛下莫氣,臣妾知錯了。”

    近乎同時,齊湘站起來,朝貴妃欠了欠身:“回娘娘的話,臣女願意留在宮裡。”

    一言出,殿中四靜。

    身為提議者,本該喜出望外的貴妃卻白了臉,駭異地望著齊湘:“你,你說什麼?”

    齊湘振聲道:“爹爹臨去寧州之前憂心不止,日日盼著陛下早愈。臣女一介女身,雖為將門之後,卻無法上戰剿寇,若有機會侍奉聖躬,亦算為國效力。故,臣女願意留在御前伺候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