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四木 作品

第94章 探望

    李保嬤自此銷聲匿跡,據說回到內務府後,還被上司古嬤嬤發配到很偏荒的差事上去了。

    自此,永和宮所有乳母保嬤,忽然就沒有那麼‘講規矩’了,起碼不在姜恆跟前講規矩了,自覺做起了御口中的‘杯碟茶碗’,任由人安排擺在哪兒。

    屋裡沒有外人後,覺爾察氏就不再控制自己,眼睛裡就都是敏敏了。她就這麼一個女兒,自然只一個外孫女。若是女兒嫁在外頭,便是人家的媳婦不能常回家,但外孫外孫女回家那是天經地義。不比這宮裡的龍子鳳孫金枝玉葉,她這個外祖母一年見得有限。

    見敏敏吃的這樣好,覺爾察氏不由讚歎:“少見公主這麼小,吃飯就巧的孩子呢。”

    姜恆心道額娘見得都是世家宦族的孩子,必是從小一群乳母喂大的,自己吃飯當然不會這樣早。

    不過,敏敏在吃飯上,確是很靈。

    於是就對覺爾察氏笑道:“大概是週歲禮上抓了金碗,點亮了敏敏的吃飯本事。”

    話音未落,忽然被拍了一巴掌,不由錯愕轉身,就見覺爾察氏道:“也有你這樣說自家女兒的?讓你這麼一說,咱們公主抓了金碗,竟似為了吃一般!那金碗可是一輩子圓滿無漏的好意頭!”

    姜恆再次體會到了隔代親,為了敏敏自己居然被打了,簡直不是眼神看著自己會拉絲的額娘了。

    敏敏把小碗蛋羹吃乾淨了,這才伸手清晰道:“額娘抱。”吃完飯她就不愛坐在嬰兒座裡了,嫌不自在。

    姜恆把她抱出來,覺爾察氏拿過旁邊備好的棉帕輕輕給她擦了小臉,餵了兩口白水:“公主瞧著身子真是康健。”

    “是呢,敏敏出生後,除了偶爾咳嗽兩回,就沒有病過。”

    話音未落,又被覺爾察氏打了一下,還讓她趕緊敲木頭:“這話不可能說!可不能誇耀孩子‘從來不長病’。”

    京中風俗,就跟孩子不早起名一樣,這種‘我孩子從來不生病’的話也是不能說的,怕把瘟神唸叨了來。

    姜恆眼眶一熱,不是被打的,而是想起爸媽也是這樣說的。

    只要她提一句:“今年冬天我還沒感冒呢。”爸媽就連忙制止她並且讓她呸一下。

    姜恆低下頭去,開始教敏敏認外祖母。敏敏天生性子甜,跟誰都高高興興的玩,很快就清晰能認人叫出外祖母來,覺爾察氏稀罕地不撒手很抱了一會兒。

    待敏敏自己到臨窗炕上去玩的時候,母女倆只坐在床沿上看著。

    姜恆便問起:“額娘這回進宮是有事嗎?”

    覺爾察氏還未開口,餘光就見秋雪秋霜兩個一併退了下去,且從明瓦窗上看到,一個身影就在門口,一個卻去廊下守著進出的月洞門了。

    覺爾察氏就將公主週歲宴上,覺羅氏口中的話與姜恆說了。

    “牽扯上孝獻皇后,一向是宮裡的忌諱。覺羅氏母家輔國公府,一向是跟咱們家不合的,有機會說這樣的閒話當然不會放過。但你阿瑪是覺得,這事兒打頭起就不對,禮部給你擬的封妃冊文裡怎麼會夾上當年世祖寫給孝獻皇后的箴語。”

    在觀保看來,禮部這事兒應當是有人安排的。

    埋的伏筆也深,先留下一點根子。到時候新人入宮若是都不得寵,就把這事兒發酵起來。牽扯上順治爺和董鄂妃,便是暗示皇上寵妾滅妻,會重蹈順治爺覆轍。皇上為了自己的名聲,或信妃為了自己的名聲,都要做個賢良的樣子避一避寵,那不就是新人的出頭機會了嗎?

    於是觀保是覺得這事兒挺棘手的:不動作不辯駁由著人說,傳到皇上耳朵裡不好,真有了動作攔一攔留言,倒是把不相干的事兒往自家身上攬了。

    而姜恆在聽說皇上知道這件事,甚至親自讓禮部改了冊文後,就放鬆多了,還安慰顯然把這當成了大事的覺爾察氏:“額娘不必多慮了……”

    覺爾察氏聞言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思:“娘娘都進宮這麼久了,難道還不知人心可怖,不知人言可畏?”

    “一旦此事傳開,尤其是傳到宮裡,皇上為了名聲,只怕就要先冷落你一段時日。正巧新人再入宮——世上有巧合,但哪有這麼多不利的巧合都卡著這會子對你來?”

    姜恆:皇上還真不會。

    皇上是那種你們要罵就罵我,別罵臣子的人。何況讓妻女背鍋,自己倒屈服於閒言碎語,那必不可能。

    這事兒是巧合也罷了,若是人設計的,只能說明這人還不瞭解皇上。

    姜恆叫門口的秋雪去後頭的景陽宮,將今年宮裡新印的《詩經》拿來一套。

    待書拿回來後,姜恆翻給覺爾察氏看:“這是今年新印的書,之前的序言被皇上改了。”

    漢人為詩經做大序,裡頭有一句:“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2]

    皇上極不喜這句,什麼言者無罪,世上魏徵這種當真秉公直諫說到點子上的重臣才有幾個?多的是前朝東林黨那般空談誤國只圖自身清流名聲的腐儒。

    許多朝臣為了博一個耿於直諫的名聲,就用‘我本心是好的,就算說錯了也沒罪過,皇上你應該大度包容我的忠臣直諫’來當擋箭牌,亂說話不負責,還要求皇上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這放在一些忍氣吞聲要名聲的皇帝身上或許行得通,但放在雍正爺身上,完全是做夢!’

    想過那種平時拿朕的俸祿貪朕的國庫,閒了還要沒事兒罵罵朕出出名,罵錯了還要求朕無則加勉的日子?重新投胎看能不能找個好朝代去過吧。

    這pua是找錯了對象了。

    姜恆還提起一件覺爾察氏知道的事兒,與她笑說:“之前還有人上書皇上,覺得如今二哥在的那外事衙門很沒必要。只道‘西洋人淺薄鄙陋,不過奇淫巧技爾,商戶與之往來尚墮中華禮儀之風,何至聖上親設外事衙門?’”反正就是他覺得外事衙門不太合適,皇上你看看,要不撤了吧。

    最後還加了一句滑頭的話自保:臣稟忠心上諫,若有一詞半句錯失,萬望皇上看在臣忠心的份上寬宏不糾。

    皇上見了這摺子,硃筆立刻一頓狂批。

    硃批罵完不算,接著就是罷官、清查在任賬目等一條龍:用皇上的話說,並非不許臣子彈劾朕,朕只是要瞧瞧,這等伸著脖子管不相干事兒的官員,自己的官兒做的如何?

    結果當然是不如何,如今這位請皇上看在他一片忠心份上的官員,已經走上流放之路,為邊境的牧羊或是採石事業做出自己忠心的貢獻。

    御史臺現在都精乖著呢,眼睛只看同行,幾乎沒人敢去彈一下皇帝。

    =

    當秋雪來請用膳的時候,姜恆就把手上的《詩經》裝回原本的成套木匣中去:“額娘,這件事咱們家不用理會,瑪法、阿瑪和哥哥們該怎麼當差就怎麼當就是了。鬼鬼祟祟的人,不再動也罷了,再動皇上就要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