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四木 作品

第90章 猜心意

    只是轉頭跟姜恆說起今日叫她過來另一樁緣故。

    “信妃,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哀家跟你也不繞彎子,就直說了。自打上次阿芙蓉的事兒後,哀家見弘時身子精神都大不如前了。來哀家這裡請安的時候,臉都白的嚇人,衣服在身上也打晃子。”

    “哀家勸了皇上幾次,皇上只說對弘時自有主意,想來是敷衍——哀家也知道,大約是往日太溺愛孫輩了些,以至於真的要勸的時候,皇帝卻都不往心裡去了。”每次太后一說起孫輩來,皇上臉上就自然而然浮現出一種不自知的,唉,皇額娘又在溺愛他們的微表情。

    太后看定她,非常直接道:“哀家想著,你私下裡勸一勸皇上。”

    “哀家都不奢求皇帝對弘時和顏悅色做個慈父,只要皇上別再將他叫了去考學問了!”太后長嘆:“聽說皇上最近還弄了個新法,讓孩子自己抽題考還是怎麼的?據說不單把弘時嚇得夜裡又燒了一回,還把十四家裡的幾個孩子都考哭了!”

    想起扭蛋機,姜恆心虛二連。

    太后也是無奈了:皇上自己經歷了康熙一朝的高壓,就以為人人跟他一樣能抗壓。

    太后算是個敞亮人,話直接說開了,也不要姜恆白乾活:“齊妃是怎麼到圓明園的,哀家心裡有數。也知道她對你有過歹念,叫你去給弘時求情也是有些難為你了。但弘時與齊妃是不同的——如今齊妃身子和精神都不好,哀家就做主了,弘時大婚後,依舊讓她回這圓明園來養病。”

    弘時大婚,齊妃肯定是要從圓明園回宮參與兒子大婚的,但之後她何去何從還有待商榷。

    對姜恆來說,齊妃這樣拎不清又對她有惡意的人,當然是在圓明園福海西頭住著最好。

    太后這相當於直接給姜恆開工資條:三阿哥換齊妃。

    對於領導來說,跟下屬這樣標好價格的安排工作,算是比較講理的了。當然更重要的是,當領導把獎勵都想好的時候,也就代表這件事下屬沒有什麼拒絕的餘地了。

    剩下的就是喝敬酒還是罰酒的選擇了。

    姜恆很快選擇接受太后的‘敬酒’。

    而且藉著太后打開天窗,她也趕緊說說亮話,拿出一顆紅心光明燦爛的態度:“太后娘娘,臣妾雖不是什麼胸懷寬大之人,但也絕不會為著齊妃娘娘當年一時的糊塗心思,心中就牽連上三阿哥。”姜恆用一種自己都有點發毛的慈愛語氣道:“三阿哥還是個孩子呢!”

    “且三阿哥不只是齊妃娘娘的兒子,更是皇上的兒子,是敏敏的哥哥。”提起女兒,姜恆的語氣就真的溫柔的下來,太后聽著也極順耳,面上浮出笑意。

    姜恆真誠惋惜

    道:“可惜臣妾少見三阿哥,只中秋家宴上遙遙一見,倒是恍惚瞧著三阿哥瘦了些,若不是太后娘娘今日明示,臣妾真不知三阿哥竟然鬱結心思,耽擱了自己的身子。若是早知這般,臣妾能出力的自然就出了。”

    她應下這件事:“臣妾會試著向皇上緩緩提起此事。”又給自己留出空間:“只是皇上的脾氣自然沒有人比太后娘娘更清楚,若是太后娘娘都勸不住皇上,臣妾的話,皇上便更不肯聽了。”

    太后也是母親,正常的人性決定了,不希望兒子更聽旁人而不聽自己的。

    姜恆要是應的太痛快,好似一定能說通皇上,太后這裡也未必高興。

    果然看姜恆為難的樣子,太后倒是很體諒跟著點頭:“皇上的脾氣,唉,你盡力一試吧。哀家也知不一定能成的,不過是……”剛想說死馬當成活馬醫,又覺得太不吉利了,吞下這句話後就對姜恆笑了笑:“方才你這幾句話,就可知人雖年輕,但不糊塗。這個妃位皇帝沒給錯人。”

    從月壇雲居離開,姜恆還是有點心累,妃位之前,她跟太后是打不了這麼多交道的。

    可見沒有一份工錢是白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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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皇上下回素心堂,姜恆就直接提起:“皇上,臣妾聽聞三阿哥打上回阿芙蓉的事兒後,精神頭就一直不太好?”

    皇上看她一眼,輕描淡寫點道:“皇額娘讓你來做說客?”

    姜恆笑而不答。

    皇上一邊用手裡的布偶逗女兒,一邊道:“可見再慧達的人,到了兒女孫輩身上就要沉不住氣。朕都說了對弘時另有安排,皇額娘還是急的等不了,都要催逼你。”

    不過再聽說三阿哥精神狀態後,姜恆覺得有句話太后也沒說錯,要是弘時已經是驚弓之鳥了,皇上就別再考他了。

    剛想說話,就聽皇上說:“朕打算讓弘時跟著老九去廣東。”

    姜恆是真的驚訝了:“廣東?”

    皇上沒有直接解釋給她聽,卻也沒有一筆帶過不肯再說此事,反而帶著似有若無的笑意看她,似乎在鼓勵她想一想自己為什麼下這個決定。

    姜恆就順著皇上的意思琢磨起來。

    片刻後才試探著答道:“皇上要禁絕廣州港口的走私阿芙蓉?”

    她看著皇上的神色,繼續說下去:“三阿哥是在阿芙蓉上頭有心病的,若是他跟著九貝勒一起往港口上去,能夠親歷此事,說不得就能解了心結。”

    皇上臉上神色松泛。

    敏敏現在不止可以吃米糊和果泥,已經可以吃一點蒸的軟軟的雞蛋發糕了。皇上就從女兒的小銀碟子裡,給姜恆拿了一塊:“猜的很好。”

    姜恆:……這答對的獎勵未免也太小了吧。

    “皇上吃吧。臣妾不餓。”

    誰料皇上還真吃了一塊雞蛋發糕。孩子的點心是沒有糖的,靠的就是麵粉與牛乳自帶的微甜醇香,皇上倒覺得比御膳房的各色花裡胡哨甜點心清爽:“給朕也送一份夜裡吃……做的大一點,蒸的就這樣暄軟不甜的才好。”

    姜恆看著吃嬰兒餐的皇上頗為無言。

    倒是皇上吃過女兒的點心後正色道:“就是你說的這話了。朕雖定了新法,不許英吉利人尤其是東印度公司的人上岸,但朕也知道,有錢能使鬼推磨!廣州十三行那起子商戶,都是黑眼珠裡只有白銀子,有的是法子鑽空子,非得有人下去清理一番才能殺一殺風氣。”

    “何況就是英吉利人不上岸,難道貨不上岸嗎?朕聽你祖父說起過,先帝年間,就有鴉/片私下流入沿海之地了,只是數目稀少還未成勢罷了,總不能等氾濫起來才治。”

    “就讓老九帶弘時去見見世面親自剿一剿走私之事,讓弘時破了這個魔障。而且弘時一旦離了京……”

    皇上沒再往下說,姜恆卻也懂:離了京城弘時就不用總見到皇上,可能慢慢也就好了。只是兒子怕自己跟怕老虎似的,非要離了自己才能病好,皇上也無奈不願意說出口。

    沒想到根本不用自己勸,就有了成果,姜恆圓滿把計劃表裡太后安排的工作劃掉。

    皇上則道:“朕明兒去與皇額娘說吧——原怕她老人家不捨,就想著先斬後奏送走了弘時再說。如今想想,弘時這個樣子在宮裡飄來蕩去的好似個遊魂似的。想來皇額娘見到就揪心。朕沒個準話,倒白叫她老人家牽念。”

    姜恆聽皇上這樣描述弘時,覺得又淒涼又精準。

    皇上許多時候形容人與事形象又辛辣。

    就姜恆最新聽說的,大理寺一官員沒有審清旗兵不法事,直到有人密摺捅到皇上跟前,他才連忙慌得認罪,自陳臣“器小才庸”,皇上當即給人硃批回去諷刺道:雖說你審案不行,對自身的認識倒是還算清楚,有些自知之明。[1]

    硃批後的摺子發還到這位沈大人手裡,據說他都在大理寺衙門哭了……

    可見皇上毒舌的殺傷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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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除了毒舌外,執行力也很強,次日往太后處請安,就把對弘時的安排說了。

    果然皇上一說,太后也覺得不錯,她並不是非要把兒孫拴在身邊的老太太——也是這個時代,官宦人家已經習慣了子孫外放做官,幾年不回家。

    太后只有一個疑問:“這都九月了,去南邊這樣遠,明年弘時能趕回來大婚嗎?”

    皇上表示絕對來得及:從選秀結束到籌備皇子開府大婚,怎麼還得有小一年的功夫。而弘時的婚事他只需要回來出席一下,別的都不用他管。包括娶親的對象,他也是毫無話語甚至旁聽權的。

    既然不耽誤人生大事,太后最後一點疑慮也打消了:“好,讓孩子們出去長長見識也好。”

    太后心疼弘時是真的,覺得弘時太脆弱被齊妃慣壞了也是真的——弘時自己犯錯在先,皇上還未把他怎麼樣呢,弘時就嚇得如此。這樣的性子放在先帝爺年間,那不早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