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有魚 作品

第22章 二更

    十六歲的少年,家中壓抑,想必多年刻苦讀書,方終於獲得出人頭地,揚眉吐氣的機會,卻被同期嫉妒蔑視,甚至欺負羞辱,想來還是有些難過與不舒服的。

    “子歸啊,怎的吃這麼少,還不高興麼?”龍格次問道。

    許子歸忙說沒有。

    “嘿,心事重,那些人不值當嘛。”

    許子歸點點頭,沒說話。知道瞞不住,也不刻意偽裝了,嘆了口氣,坐在那裡,神情有點難過,堂堂鄉試解元,竟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孩兒般,頗有點可憐。

    “欲成大樹,莫與樹爭。”種蘇想了想,說道,“人生在世,總會有些不如意。那些不過你前行路上的砂礫,如龍兄所說,不值得在意。倘若實在在意,更不必跟他們一般見識,待你日後變的更強,自有他們有求於你,仰望你的時候。”

    許子歸神色稍緩,吁了口氣。

    “謝謝龍兄,景明兄,我省的了。讓你們見笑了。”

    “那就高興點。喏,給你看個東西。”

    種蘇右手隨意一伸,在許子歸面前一晃,手腕翻轉,袖袍微動,下一瞬,掌心朝上,手中赫然出現一枝桃花。

    桃花花瓣粉嫩,雖只短短一枝,卻開的燦爛。

    “喲。”龍格次意外道,“你還會這個?”

    許子歸愕然看著面前的花朵,看看花,又看看種蘇,眉頭舒展開來。

    “終於笑了,哈哈哈。”龍格次哈哈大笑。

    “心情好了吧。”種蘇也笑道。

    許子歸伸手,接過花朵,他有雙讀書人的手,乾淨文弱,食指內側處有顆小痣,他看著種蘇:“你,你會戲法?”

    種蘇笑道:“就會這一手,你要再不高興,我可也沒轍了。”

    那花不過之前街邊牆頭隨手摺的一枝,順手塞進袖中染點花香,此刻倒派上用場。倒也不是特意哄許子歸開心,只是剛好有這麼個道|具。

    卻沒想到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遠出乎意料。

    許子歸手中拿著那花,神情怔然,眼睛竟似有點發紅。

    種蘇:……

    不過微不足道的一小小戲法而已,這麼感動的嗎?

    許子歸低下頭,有點不好意思道:“沒人這麼逗我開心過。”

    復又抬起頭來,朝種蘇展顏一笑:“我很開心,景明兄,謝謝你。”

    許子歸一直客氣有禮,之前感謝種蘇相幫時也是誠心誠意,而這一次的感謝則更為真摯,彷彿多了分真心實意的親近。種蘇不由略感唏噓,由此可見許子歸平日的生活大抵真不怎麼開心。

    許子歸面上總是掛著抹淡淡的笑意,顯得友善親切,然而剛剛那一笑,卻顯出幾分他這個年紀的朝氣來,他長的本就清秀俊朗,唇紅齒白的,這一笑,頓時令人眼前一亮,像鄰家靦腆而純真的小弟弟般。

    不知為何,看著他的笑容,種蘇卻想起了另外一個人的笑顏。

    燕回。

    燕回似乎不大愛笑,總一副冷峻淡然的模樣,上回分別之時那短暫的笑容,卻驚鴻一瞥,令人印象深刻。

    那笑容才叫真正的好看,不常笑的人偶爾一笑,甚至給人一種受寵若驚的驚豔感。

    分別好幾日,不知他如今在家中做什麼?

    種蘇惦記著家中小西施,飯畢,便與許子歸龍格次二人告別。

    臨分別前,龍格次忽然從手上取下兩枚戒指,分別贈予種蘇與許子歸。

    “與你們投緣,便當小小見面禮吧。收下,都收下,不戴也拿著玩兒!”

    種蘇忙推辭,大康雖沒有戒指定情的習俗,但龍格次好歹是皇子,所戴戒指皆非常名貴,取下的這兩枚更是出產稀有的青金石戒指,如何能收。

    “瞧不起我嗎?給個面子,求求你們給個面子罷。我還多著呢。”

    種蘇當真哭笑不得,龍格次十根手指上戴滿戒指,取下兩個,還剩八個,仍舊非常華麗,西域胡人的裝扮向來浮誇,不拘一格,好在龍格次長相英俊,氣質出眾,倒也十分好看,只是龍格次這性情實在有時令人嘀笑皆非。

    龍格次將戒指硬塞進兩人手中,便忙不迭頭也不回的跑了。

    種蘇:……

    種蘇與許子歸只好收下,遠遠朝龍格次拱手行了個謝禮,種蘇將戒指順手放進今日佩帶的荷包中,而後與許子歸道別,回到家中。

    白日裡想起了燕回,當天晚上,種蘇心念一動,要麼這幾日約他出來玩玩?又覺似乎才約過沒幾日,見太勤了恐怕不好,說不定他忙著呢。

    寫封信問候下倒是可以的。

    於是種蘇坐到桌前,研磨鋪紙,挑亮燈芯。

    【燕兄:

    光陰匆匆,自上回一別,數日未見,甚為掛念,不知燕兄諱症可愈……】

    種蘇原本只想問候兩句,然則一提筆,卻下筆如飛,無數話語竟如江水,滔滔不絕,躍然紙上。

    她家親戚不多,更無甚遠在異地需要通信的,朋友夥伴們也皆在錄州,從前見有些文人墨客喜好交友,動輒鴻雁傳書,或以書信會友,不知他們都寫些什麼。如今種蘇倒是第一次與人這般寫信問候。

    說也奇怪,思緒毫無阻滯,就好像跟老友聊天般輕鬆自在。

    種蘇一蹴而就,洋洋灑灑,竟寫滿整整一頁,方意猶未盡放下筆。

    之後再大致檢查一遍,確認無甚冒犯不妥之處,便著陸清純送至那信捨去。

    這封信當日便到了李妄手中。

    譚德德從譚笑笑手中接過,匆匆邁入殿中,已快至半夜,宮中燈火輝煌,李妄仍坐在桌前,埋首公務中。

    譚德德將那封信輕輕放在角落處。

    “什麼?”李妄頭也不抬,問道。

    “回陛下,那位公子來信了。”

    “嗯。”

    李妄嗯了聲,譚德德躬身候在一旁,滿殿靜謐,唯有李妄不時落筆,筆端在紙上書寫的沙沙聲。

    這幾日李妄頗忙,除去日常政務外,本年會試張榜之日在即。這幾年朝廷一再放寬科舉條件,大力鼓勵民間辦學,考學,以致於科舉學子年年增加,今年入京會試之人竟達上萬人。

    而會試的公平公正更進一步提升,主考官每年一換,由皇帝親自指定人選,由歷年的三年主考官增加至五位,皆來自不同屬部。

    閱卷程序則為三道,初審合格後,再進入複審,之後三審,三審過後,所有閱卷官再複查一遍,之後將名單與試卷呈遞皇帝。

    皇帝或全閱,或抽查,之後方算塵埃落定。

    此舉頗廢時間,人數一多,更是項浩大工程,然則其利無窮,最終能夠脫穎而出,禁得住層層關卡的,從本身之才,到心性定性,莫不強人一等,為真正可堪之材。

    一摞摞雪片般的考卷送上皇帝案桌,將來便是雪片般的人才灑向大康各地。

    燈燭芯啪的一下,發出燃燒的輕微嗶啵聲響。

    李妄複閱過數張卷子,停下筆,眉頭微蹙,兩指揉揉眉心,暫停休息片刻。

    譚德德忙奉上茶水。

    李妄淺啜一口,放下杯子時目光注意到那封信,譚德德看見,正要吩咐下人拿剪刀來拆信,李妄卻擺擺手,徑直拿起,拆開封皮,展信而閱。

    【燕兄】

    這一句熟悉的稱呼頓時勾起了幾日前的記憶,東市街頭,燦爛春光裡那一聲聲的“燕兄”猶如在耳。

    李妄眉梢微挑,繼續看下去。

    種蘇信中問候了李妄身體,又反饋了小貓如今的狀態,在她家適應良好,每日都吃的很多;之後筆鋒一轉,談到今日出門給小貓買食,卻不小心“行俠仗義”出了把小小的風頭。

    【可惜燕兄不在,否則可親眼一睹對方氣急敗壞,最終心服口服之模樣,當然,亦可一睹我大殺四方之颯爽英姿,哈哈。】

    李妄靠在椅背上,慢慢閱覽,看著看著,眉頭漸漸舒展開來。

    信中種蘇未提及具體人名與其他,重點在於桌上她以一對五的精彩環節。透過簡單而靈動的隻言片語,那跌宕反轉的具體畫面躍然紙上,猶在眼前般。

    李妄閱覽完畢,整個疲乏的身心似乎隨之輕鬆不少。

    要回信嗎?按理須如此。

    “鋪紙。”

    譚德德忙上前鋪紙磨墨,李妄執筆,起筆……

    譚笑笑候在門外,信舍的信件傳達由他經辦,不敢出任何問題,見李妄要回信,便等在門外,預備及時送出。

    然而等了許久,卻未見動靜。

    譚笑笑偷偷探頭,只見案桌後,李妄提筆凝神,那筆頓在半空,遲遲未落下。李妄眉頭微蹙,似在沉吟。

    片刻後,放下筆,再拿起,又停在半空……

    咦,這是怎麼了?怎地這麼慢?

    有這麼難嗎?

    似乎比批閱科舉學子的試卷還要難,這麼會兒功夫,早閱過幾張卷子了,回信卻還一字未寫。

    譚德德發現譚笑笑探頭探腦,過來給了他一巴掌。

    譚笑笑不敢再偷窺,捂著臉跑到遠處默默等候,直又等了半個時辰,裡頭方終於送出來,譚笑笑忙揣在懷中,第二日一早,便匆匆送出宮。

    當日中午,這封信件出現在種蘇的書案上。

    種蘇吃過午飯,午睡起來,看到信,便泡了杯茶,坐到廊下,興致盎然展開。

    雪白紙張上,白紙黑字,唯有二字:

    【已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