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硯 作品

第61章 擁 心悅

    偏是愛赤足就下榻走動,說過多少次,都不肯聽。

    然而懷裡的小姑娘乖乖軟軟倚靠著他,雙臂鬆鬆繞過他的頸,裴策說不出半句輕責的話。一臂攬著她纖薄肩背,一掌替她暖著足,最後只能低低道一聲:“下回可不許穿這樣就亂跑了。”

    江音晚輕輕點頭。披散的青絲如緞,滑順垂下,點頭時柔柔在裴策手背拂動,似小貓撓一般的癢。

    她聲音也柔,雪藕抽絲般,在靜謐裡細細繚上心頭,帶著別樣的認真:“我不曾恨過殿下。”

    裴策一怔,望入江音晚的翦水瞳。周遭極靜,青雀舫舷下浪聲清晰入耳,舫上琉璃風燈盞盞,澄明清光一團團暈在水中,緩緩碎去,碎片鋪出長長數道瀲灩波痕。

    這一刻,不想去辨別她話中真假。

    裴策眼底映出離合水光,又盡數被濃黑噬去,如暗夜平靜幽沉,喉結輕輕滾動,斂著江音晚看不懂的晦險。

    江音晚微微垂下眼睫,避開他鷹隼般的目光,音如蚊訥,繼續說完後半句:“我始終,心悅殿下。”

    裴策下頜繃緊,眸中墨海一霎翻倒,險峰傾圧而來。攬在江音晚肩背的大掌,緩緩上移,扣著她的後頸,迫她仰起頭來。

    他身上不再是龍涎香,而是說不出名字的木質香氣,清冽微苦,讓人想到風過長嶺,雪松尖上那一抹寒。淡淡籠下來,剋制而攜強勢,似玉鏤的劍璏。

    “殿下……”江音晚輕囁一聲,旋即被沉沉吻去。那樣力度,恨不能將她拆吃了般。

    窗帷薄薄,在微涼的風中輕卷。窗外江月悠悠,波光宛轉繞過汀沚,花樹重影在水天裡飄搖,夜色深稠而綿長。

    而此刻,長安城,平康坊的一座畫樓內,燈火正通明,絲竹未歇。女子媚眼如春柳,絲絲撩動人心,各色披帛裙襬送來香風陣陣。

    一個身量中等的男人穿行於鶯柳石榴裙間,腰間束犀角銙蹀躞帶,大約四十如許年歲,面頰上染了酡紅醉意,步伐間見鬆弛靡然,對身畔迎來的每個女子迷離而笑,搖晃著,往三樓的一間客房走去。

    酒意醺醺,頹然地一跌,撞入門裡。闔門轉身的一霎,醉態已不見,清清明明。

    他抬手抱揖,無言躬身一禮。

    客房內,繡戶垂簾,羅綺豔麗,鸞鏡照花枝,鈿雀金釵散落羅漢榻邊。

    一襲群青色長衫的年輕男子斜斜倚坐羅漢榻上,懶懶推開身畔斟酒的美人,向立於門邊的男人擺手示意免禮。

    房中相陪的舞姬歌女皆退了出去,榻上男子懶聲道:“王大人不必客氣,請坐罷。”

    王大人緩緩抬頭,露出端朗方正的一張臉,眼角眉梢卻微微挑出精明銳利。正是兵部侍郎,王益珉。

    王益珉再一淺揖,口中道:“謝殿下。”依言在羅漢榻另一端坐下,隔著一張几案,望向對面年輕男子。

    一襲群青長衫,玉冠束髮,容貌肖其母,算不得出眾,僅可稱清秀而已。正似他這個人,若時時低著頭,一副緘默恭良、和順平庸做派,便可絲毫不引人注意。

    因其生母僅是皇帝醉酒後隨意臨幸的一名宮人,即便誕下皇子,也只是母子二人皆被皇帝拋之腦後、受闔宮漠然忽視的命運。

    他在深宮中毫無倚仗,在朝堂上毫無背景,皇帝哪怕隨意找一枚趁手的棋子,都決計不會想起他來。朝堂各方勢力暗流洶湧,站隊各位皇子,卻似乎永遠少一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