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瀾 作品

老鼠呀!老鼠!

 “我不記得了,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只知記事起,便徘徊於小巷深處,圍著垃圾桶打轉。”離患心中驚懼更甚,似是認為三花打算將他吃掉,想逃卻又難逃,只能趴伏在地,瑟瑟發抖。

 “所以你才會如此這般,不是嗎?”三花笑言,似知自己給離患帶來了恐懼,故而離開了他的身邊,且是走到窗下的乾草堆中側身而臥。

 “這般?這般是哪般?”離患不解。

 “你患了病,且是難醫的惡疾,用人類的話來說便是...瘟,而瘟在貓身,故而稱之為貓瘟。”三花惆悵,似是對此感到惋惜。

 “惡疾?貓瘟?”離患依舊難以理解,而且讓他更加迷茫的是...身為老鼠的自己,為何會患上貓瘟?

 “在我們的世界裡,病患是死亡的先驅,說的直白一些便是...病了,也就距死不遠了。”三花惆悵如舊,且受透窗日光映照,格外慈祥。

 “死?”離患輕念,似是品味著這第一次出現在生命中的字眼兒,而頗為諷刺的是...生死本是兩端,但剛剛新生不久的他,卻要早早面臨死亡。

 “意志的消散,思想的潰亡,身軀會逐漸腐朽,意識也會完全消散於天地之間,直白而言即是...什麼都沒有了。”三花凝重而言,似想憑此讓離患認清問題的嚴重性。

 離患完全無法理解三花所說,此刻僅是趴伏在地,且是微微側首,看向後院中那顆...枯樹。

 三花不再繼續解釋什麼,僅是微微翹首,順著破損的窗戶看向那蔚藍的天空,似是覺得...於懵懂無知之中降生,亦於懵懂無知中死去,未嘗不是一種解脫、一種幸福。畢竟...身為過來貓的她很清楚,像他們這種一出生便沒爹沒孃、無依無靠的野貓,活著...會有多麼的艱難。

 不是三花心狠,而是她實在不想讓離患這個後來之貓,經歷她所經歷過的痛苦。

 當然,縱是如此,三花也不曾單方面的剝奪離患活著的權利,或者說是...不曾替離患與生死間做出抉擇。

 “若你想要活下去,不妨將地上的青草吃掉。”經片刻沉默,三花再度發聲,卻也不曾看向離患,亦不曾看向青草,似是對此並不抱有太多希望。

 “吃了它,便可以活下去,便可以讓病患...貓瘟離開我?”雖有疑慮,卻也容不得離患去質疑什麼。

 “不是什麼玄妙藥草,僅有提神醒腦之用,吃了它...你會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擺脫睏意。”三花作答。

 “睏意?”離患如舊不解。

 “貓瘟雖是難治,不過卻也不是所有患此惡疾者皆會死去,也有不死的先例。”三花柔聲而言。

 “是怎樣的先例?”離患有問。

 “挺!能挺過去,便能活,挺不過去,便要死!”三花沉聲,且是憑此讓離患知道了問題的關鍵所在。

 還是不知道三花在說些什麼,不過離患卻也不曾再問,而是微微垂首,強忍著乾嘔之意,將那青草放在口中咀嚼、下嚥。

 “你且記住,無論升起怎樣的疲憊之感,都不要輕易合上雙眼,若是不慎睡了過去,便再也不會醒來了。如果你挺不住,不妨站起來,如果你站不起來,不妨極盡可能的睜大雙眼,如果連雙眼都睜不開,不妨問一問自己...是否有著想要去往的遠方,是否有著想要達成的願望,是否有著想做而尚未來得及做的事情。”三花再度發聲提醒,且是提出了三個問題。

 離患不記得了。

 自己好像有想去的地方,也有想要達成的願望,甚至是有著一定要去做的事情。

 離患在想,且是竭盡全力的在想。

 終於...在一陣濃烈的睡意來襲之際,離患想到了,且是在病患的折磨下,糊里糊塗的開口說了出來:“我想到達沒有陰暗與腐臭之處,且是能夠讓我感受到溫暖、快樂的地方。”

 離患依舊在想,且是拼了命的在想。

 終於...在第二次濃烈睡意來襲之際,離患想到了,且是在病患的折磨下,再次糊里糊塗的開口自語道:“我想像他們一樣,能夠擁有一個愛護我、正視我、尊重我、乃至是伴我玩耍的主人,而這便是我的...願望。”

 離患如舊在想,且是在意識模糊之際,竭盡可能的回想。

 終於...在第三次濃烈睡意來襲之際,離患再度開口道:“我想要做的事,便是竭盡可能的跟隨在我主身旁,用我一腔忠義貞潔,報答我主對我的關愛!”

 好像不大對勁,一隻貓豈會如此?

 好像又理所當然,因為離患僅僅是一隻貓而已。

 離患想到了三個問題的答案,原以為...找到答案後,便能夠挺過去,卻是不曾想...解決了三個問題之後,新一輪的睡意竟是再度來襲。

 離患思無所思,似是找到了答案後再無牽掛,也是失去了繼續挺下去的目的。

 就像垂死之前,了卻牽掛,可以撒手人寰了。

 四肢站不住了,雙眼睜不開了,腦海中一片迷茫,且是不斷告知著自己...睡吧,累了便睡吧,只要睡下便不會再有痛苦了。

 意識逐漸趨於黑暗,身軀也是趨於寒涼,不過...就在這似死而未死之際,三花那溫柔的聲音即是再度傳來。

 似是於大堂的角落處傳來,也似是於離患的內心深處傳來。

 “你雖然得到了答案,但是你做到了嗎?”

 “是否到達了你想要到達的遠方?是否達成了自己心中的願望?又是否做到了自己想要做到的事?”

 “如果你都做到了,那麼你即是死,也可稱之為死而無憾,若是不曾做到...此刻身死,豈不是抱著一腔遺憾?”

 “是否知道自己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是否知道了生命的意義。”

 “所謂的生命,即是自生至死的過程,於過程之中或得或失、且於得失之間改變自我,從而致使自己逐漸趨於圓滿。”

 “用生去奠定死的圓滿,也許即是生命的意義,也是我們活著的意義。如果你至此依舊抱有遺憾,且是打算帶著這些遺憾死去,那麼這種行為無疑是對生命、對自我最大的褻瀆與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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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花的聲音,至此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