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但現在,送你了
於是闌離穿過了風雪。
身後的那些南楚巫,虔誠地跟隨著。
如同數千年前,那些跟隨著身為靈脩的楚王懷,一同構築著巫鬼神教的遠古大巫一般。
闌離張開了雙手,停在了楚王殿的巍峨長階之下,那身寬大的帝袍之上,如同真正的燃起了烈火一般。
南楚巫們知禮地跪伏下來,在風雪裡如同禮神一般虔誠。
“王上,您該歸來了。”
是的,歸來。
就像那場春祭之中,呼喚神鬼歸來的萬千浩瀚之音一般。
歸來。
興起。
闌離沒有回頭,只是神色寧靜,踏著風雪開始重新走著那樣一條無比漫長的長階。
有頭顱從遠方的風雪戰場之上拋向高空,又砸落下來,便落在了闌離的身旁,風雪裡濺起的鮮血,讓那身帝袍之上更添了許多鮮紅。
闌離只是低頭平靜地看了一眼,又繼續向上而去。
他自然離那場戰爭很近。
倘若只是世人的戰爭,那些血色自然落不到這裡來。
但是這不是的。
這是屬於修行者之間的戰爭。
被圈囿在了皇宮之中,壓抑在了風雪之下。
是以不時便有凝結著血液的雪絮落在身上,而後被那個臃腫的身體之上的熱氣融化,變成了一些淺淡的血水,在帝袍之上滑落下去。
闌離一直走了很遠,而後聽見了一個很是平靜的聲音。
“我本以為你不會來。”
闌離抬起頭來,那些高高的雪階最上層,坐了一個穿著染了血色的雪色大氅的男人,那柄劍便在身旁的雪中插著。
寒蟬。
從那些冥河人間裡被齊敬淵救出來的寒蟬。
齊敬淵已經再度奔赴了戰場前線。
而寒蟬來了這裡。
闌離回過頭去,那些南楚巫們依舊跪伏在下面,像是一塊塊黑色的小石頭。
他們也許不知道,也許知道。
但是沒有抬起頭來。
闌離沒有再看,只是轉回頭來,向著上方的男人走去。
“孤當然會來。”
闌離的聲音很是平靜。
這是二人的第一次見面。
大概也是最後一次。
這個故事並不長,也許有些曲折,但是也沒有多麼波瀾壯闊。
只是一個發生在這座南方陪都之中的新年的故事。
“哪怕懸薜院已經入了皇宮,至少在現在。”
闌離抬起頭,看著上方的寒蟬。
“孤依舊是黃粱的帝王,而不是你。”
寒蟬坐在那裡,面色有些蒼白,氣息很是虛弱。
但是再如何蒼白虛弱的大道之修,也是大道之修,卿相廢了神海之後,依舊能夠殺死曲嶺,依舊能夠與莊白衣一戰。
更何況這還是一個用劍的殺手。
寒蟬以前想起自己要做帝王的時候,覺得很是違和,自己分明是一個殺手啊。
而現在,寒蟬想起自己殺手的身份的時候,同樣覺得違和,你是一個要做南方帝王的人啊。
大約也是因為自己付出了很多。
寒蟬覺得自己現在很配做這樣一個帝王。
所以他反手握著劍,像是支撐著自己的身子一般,只是並沒有站起來,只是拄劍而坐。
“生來是帝王的人,未必是帝王,能夠做帝王的人,才是帝王。”
這樣一句話也許很是囉嗦。
所以它有一種比較簡潔的說法。
叫做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闌離輕聲笑著,說道:“人生南北多歧路,將相神仙,也要凡人做。”
寒蟬挑了挑眉說道:“是的,你是文化人,我大概說不出這般的話來,這一句確實很好,看來你已經認清了現實。”
闌離平靜地說道:“孤如果能夠認清現實,就不會有今晚的故事。”
這個黑袍的帝王在紛紛揚揚撒著血雪的長階上停了下來,轉過頭去,越過那些宮牆看向人間,無比的沉靜,也似乎有著一些落寞。
“孤的令尹,欺騙了孤。”
“但是孤並不怪他。”
“因為他讓孤明白了一個道理。”闌離轉回頭,看著上方的雪衣男人。
“身為帝王,自然是孤家寡人,所以叫做孤,所以叫做寡人。”
這個從未真正做過人間帝王的中年男人看起來很是平靜,很是釋然。
寒蟬平靜地看著闌離,說道:“是的,很誠懇的建議,這讓我這樣一個泥腿子出身的劍修,很是受益。”
闌離至少曾經是陪帝,而寒蟬,便真的什麼都沒有做過。
“你覺得孤是在給你建議?”闌離無比諷笑地說著。“孤恨不得親手殺了你,又怎麼會給你這般中肯的建議?”
寒蟬拄著劍坐在那裡,人間的廝殺之聲依舊在繼續。
劍光巫道之術愈發的熱烈,天穹之上的那些神光也無比濃郁,照的夜色不似夜色,人間不似人間。
這個從未想過會走入這樣一場命運的三十一歲的男人抬頭看著天空。
“是與不是又怎樣呢?人總會總各種各樣的事情裡學到不一樣的東西。很多年前,從村裡去流雲劍宗的時候,我也沒有想過我會成為人間上層的劍修。去年來黃粱的時候,我也沒有想過我會走在皇宮之中,染指這樣一座南方的帝位,而且它就在眼前。”
大風歷一千零四年。
寒蟬學會了做帝王。
這也許像是一個荒謬的故事。
但是就是這樣的。
闌離平復下來,平靜地說道:“它在孤的眼前,而不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