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半浮生 作品

第一百五十三章 王土

 黃粱,假都。

 京兆尹已經不記得上一次自己站在皇宮議事殿是什麼時候了。

 在假都淪為陪都,而黃粱的陛下成為了陪帝之後,這處位於楚王宮之後大殿便一日日廢棄。

 直到後來成為了一座同樣冷清的宮殿。

 只有在某些重要的時候,這座大殿才會重新打開那扇塵封的大門。

 京兆尹於是想了起來,上一次來這裡,是當今陪帝陛下登基的時候。

 這個年近六十的老人,大概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還能再踏入這座大殿中。

 站在那些層疊向上的落滿了白雪的長階上的時候,他下意識地回頭向著身後看去。

 可惜並沒有什麼刀斧手跟在身後,團團湧來,將他剁成肉泥。

 只有那位將自己帶來的陛下近侍在後面不遠處跟著。

 假都的風雪已經有變小的趨勢了。

 只是依舊籠罩著這片大地。

 一度讓這個老人覺得自己也許不是黃粱的京兆尹,而是鹿鳴。

 那些皇宮裡的建築便整齊地排列在風雪中,陪帝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位置,所以整座宮城防守並不嚴密,很是冷清。

 只是京兆尹卻在那些冷清裡,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意味。

 他沉默地看了許久,而後轉身去,手裡是翻了許久的才重新找出來的玉笏,這場由懸薜院單方面發起的大風春考雖然還沒有結束。

 但是京兆尹的那份基於名冊而寫的彈劾摺子,便在今日清晨已經上呈宮中。

 而後的故事,便是本以為那位只會說好的陪帝陛下,很快就會批一個好字。

 結果在家中等待的京兆尹,卻迎來了一份上朝覲見的手諭。

 老大人在家中接著那份手諭在雪中站了許久,最後在那位陛下近侍的催促下,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匆匆回到府中,準備了一些東西,而後便匆匆趕到了宮中。

 大約是京兆尹確實官聲不錯,那位近侍亦是自小看在眼裡,雖然許多東西不能明說,但是在送至議事殿前的時候,還是停了下來,很是謹慎地敬告了一句。

 “大人稍後入殿的時候,千萬記得,不要稱呼陛下,而是王上。”

 只是這一句而已,京兆尹再問,近侍只是沉默不語了。

 今日諸般,都顯得很是古怪。

 所以京兆尹走得很慢,握著那塊玉笏,緩緩地走了上去,大殿之門正開著,風雪正在斜斜地吹向殿中。

 京兆尹停在最後幾階臺階上,站在那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春服,而後才端端正正地走了上去,由一個早已經候在門外的侍衛引著,走了進去。

 闊別已久的大殿也許依舊保留著上次京兆尹進來的時候那種模樣。

 只是今日的京兆尹,卻是沒有敢抬頭去看,連那位陛下的模樣也沒有看,只是虔誠地在大門口的薄雪之中緩緩跪伏下去。

 “下臣季如晦,拜見王上。”

 大殿之中一片寧靜。

 京兆尹也沒有抬頭,只是閉著眼俯首雪中。

 殿中如同空無一人一般,那種春雪的寒意正在不斷地包裹著京兆尹。

 年老之人自然很難承受這種寒意。

 過了沒多久,京兆尹的身體便開始顫抖了起來。

 配合著那樣誠懇地跪姿,倒是相得益彰。

 或許正是因此,陪帝陛下的聲音聽起來很是愉悅。

 “原來京兆卿大人姓季啊,起來吧。”

 京兆尹微微叩首。

 “謝王上。”

 只是當這個老人抬起頭來的時候,卻是錯愕地愣在了那裡,起了一半的身子如同僵住了一般,很是怪異地半屈膝站在殿門口。

 一襲寬大而華麗的黑底紅飾帝袍穿在了這個平日裡總是素衣常服的帝王身上,那個有些臃腫肥胖的帝王便安靜地坐在殿前帝椅之上,並沒有什麼滑稽的地方,那些微微隆起的肚子,反倒更有一種沉著的威儀在其中。

 看見這個老人這般模樣,陪帝微微笑著說道:“季卿覺得孤王這般模樣很是可笑?”

 京兆尹惶恐地低下了頭,沉聲說道:“大王威儀四方,下臣為之所攝,故有此醜態,還望大王恕罪。”

 陪帝淡然地笑笑,說道:“無妨,還請季卿上前來吧。”

 京兆尹執笏而禮。

 大殿之中並無他人,京兆尹倘若按照慣例,自然不可能出現在殿議前列。

 只是現而今假都之事混亂,又是單獨召見,老大人還是向前而去,行至了九司之位,方才停了下來。

 陪帝只是微微笑著看著京兆尹。

 “再來一些,孤王已經許久未曾見過老大人了,想要看的清楚一些。”

 京兆尹聽到後一句的時候,便下意識地握緊了玉笏,而後沉默著,向前而去,停在了曾經三公之位。

 再往前,便是與陪帝平齊的高臺。

 那裡只有曾經黃粱那位女帝時期的左丞曾經站過。

 那是人間群臣最為巔峰的時候。

 左丞迎女帝進京,代執帝王之命,意圖分化皇權。

 可惜最後被女帝找到了鎮妖司之人,直接血洗朝堂,重握神器。

 京兆尹站在那裡,安靜地微低著頭。

 只有一君一臣的朝堂,自然寧靜地無比詭異。

 陪帝坐在那裡,安靜地翻著案前的某冊文書。

 京兆尹的字跡很是工整。

 然而陪帝看得很是粗略。

 如同只是在隨意地翻著一般。

 匆匆翻完,陪帝將那本彈劾之冊放到了一旁,向後微倚帝椅而坐,目光看向了殿外的風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