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半浮生 作品

第一百三十一章 你是閒雲野鶴我是一夢方醒

 這場戰爭是落在地面上的。

 從南向北而來的。

 人們正在城外或者城頭之上不斷的廝殺著。

 陳鶴靜靜的看了很久,總覺得那樣被揚起的煙塵被風全部吹進了自己的肺葉之中。

 於是因為呼吸不暢,開始有些窒息,開始覺得無力。

 一定是這樣的,而不是因為惶恐。

 陳鶴有些虛弱的倚著護欄,很是固執的想著。

 有人走上了小樓。

 是草為螢。

 看著分明什麼也沒有看見,偏偏面色蒼白的像是要死了一樣的陳鶴,草為螢嘆息了一聲,再度將自己的酒葫蘆遞了過去。

 “喝一口吧,會好受一些。”

 陳鶴一手攀著護欄,一手接過了葫蘆,顫抖著手拔出了塞子,猛喝了一大口酒。

 只是才始嚥到喉嚨裡,便因為反胃而吐了出來。

 心理上的恐懼遠比生理上的更為猛烈。

 草為螢也沒有幫忙,只是抱臂站在一旁,平靜的看向南方。

 “很多年前,北方那些人面對修道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想法。”草為螢平靜的說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現而今世人依舊將入道之前的第三個偽境,叫做同化。”

 “因為人間才剛見過大道一千年,於是覺得無比惶恐。覺得這是將人變得不像人的東西。其中最為抗拒的,是白衣。”

 “他那個時候被稱為修行者最為憊懶的人,分明擁有著世人不可企及的天賦,但是便一直停留在修行界的下層,打死不肯往前一步。”

 陳鶴終於緩過來了一些,在小樓欄邊坐了下來,沒有再去看南面,只是專心的看著草為螢,問道:“然後呢?”

 草為螢輕聲說道:“然後他一日登崖,接過了崖主之位,將八百道門殺了個一乾二淨。”

 陳鶴愣了一愣,不知道這是什麼鬼故事,也不知道草為螢為什麼會突然說起這個。

 草為螢從陳鶴手裡拿過酒葫蘆,緩緩說道:“戰爭也好,修行也好,都是上天賦予的一種能力。抗拒與恐懼是沒有意義的東西。”

 “你要學會接受,哪怕不能接受,也要試著去理解。”

 陳鶴苦笑一聲,說道:“這種東西能夠理解什麼?”

 草為螢平靜的說道:“能夠理解的很多。遠超於和平與安逸所能帶來的一切。”

 “當衝突發生,便代表了兩種意識形態的碰撞。戰爭也好,打架也罷,都是思維上的衝突在身體層面的交集。”

 “也便是我一直說的人間的對錯——是對是錯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代表了一種選擇。”

 “如果這種選擇會讓人間整個的墜落下去呢?”陳鶴輕聲問道。

 “沒有什麼選擇會讓一切墜落下去,選擇但凡產生,必定是向前的。我先前與你在城頭看暮色的時候,便是看見了你們人間一個叫做柳三月的人。”

 “他很有意思,但是還不夠。不夠大膽,也不夠張揚。虔誠的熱愛是必須的,但憎惡也是。”

 “讓神鬼重來一次人間,試著接受一下那些故事,又能怎樣呢?”草為螢輕聲說道。

 “柳三月所擔心的,無非便是人間再度回到了那些沉湎於鬼神庇佑的歲月之中。但歲月是不可逆流的。哪怕巫術洄流被稱為人間奇術,它所能做的,也不過是讓已成泥沙的歷史再翻兩個氣泡。”

 “世人已經啟蒙開智,無論是久遠歲月裡打碎雲夢澤讓一切沉沒下去的楚王,還是想要替人間揭開真相的南衣。那些故事自然是慘痛的,但這便是慘痛所帶來的意義——世人不會再做一切相同的選擇。”

 “哪怕故事是相似的,但是隻要有分毫的偏差,人間都不會重回最初的一切。”

 陳鶴沉默的聽著,轉頭看向南方,輕聲說道:“我記得你曾經說過南衣那些故事的真相,是沒有意義的。”

 草為螢笑了起來,說道:“我當然說過,真相也當然永遠沒有意義。”

 “那麼你所說的,從這場戰爭開始的論述,是想說什麼?”

 陳鶴靜靜的看著草為螢說道。

 草為螢平靜的說道:“通往真相的過程是有意義的,讓真相不再變得血淋淋是有意義的,在萬般膏盲之中,通過無數次的爭執而產生的唯一正確的道路是有意義的。”

 “所以你是在歌頌戰爭?”

 草為螢平靜的說道:“我是在歌頌世人那種通過一切不擇手段的方式向著自我認定的對錯而前行的勇氣。”

 陳鶴沉默了下來。

 草為螢亦是長久地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南方天空下的煙塵。

 “戰爭當然永遠是錯誤而且不必要的。”草為螢輕聲說道,“但是世人自有自我的侷限性。”

 “所以我不看也不會責怪世人。”

 陳鶴怔怔的坐在小樓之上很久。

 “那我呢?”

 草為螢輕聲笑著,說道:“你可以看,也可以責怪——因為你去看並不會影響他們的判斷,你的責怪也不會讓世人惶恐。”

 你是閒雲野鶴的陳鶴。

 我是一夢方醒的草為螢。

 這便是二者的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