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表哥 作品

第309章 禮成

    杜五郎不由小聲向顏季明嘀咕道:“我都還沒有字,但誰在乎呢?”

    顏季明有些微醺,不再像平時一般拘束,笑道:“我給五郎起一個如何?”

    “你少佔我便宜了。”

    杜五郎搖了搖頭,目光看向顏真卿,生怕他給薛白賜字“平昭”,那真是惹禍上身了。

    “《賁卦》之上九爻辭‘白賁,無咎’,你可知何解?”顏真卿開口向薛白問道。

    “學生不知。”

    “上九乃卦變動爻,原為泰卦九二,九二上行得上位,遂成賁卦上九。”顏真卿道:“文飾之道將走向窮盡,破除過度浮華之文飾,賁極返璞歸真,崇尚質樸,則無禍害。”

    薛白聽著,隱隱感到了顏真卿話裡的深意。

    “若說人,即是裝飾素白,不耀武揚威,韜光養晦,方得久安;”

    “若說社稷,‘白’為‘日’得一縷光照,賁卦下離卦為‘日’,上日下日一同照耀,天下大白,故孔子大象傳曰‘君子以明庶政’,社稷清明,方得長治。”

    “學生明白了。”

    薛白認為,顏真卿這些話,說的既是他這個人,也是如今這繁盛至極的大唐,他與大唐都是最華麗的時候,也是禍事將近的時候,該謹記本意,去浮華、去奢侈,返璞歸真。

    “既明白,那便賜你字‘無咎’。”

    “謝丈人。”

    薛白執禮應下,便聽得身後有撫掌大笑聲響起。

    “薛無咎?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薛白,你丈人是在提醒你得謹言慎行些啊。”

    眾人同時回頭看去,一時間,所有人都呆愣住了。

    ~~

    “十七娘,你信任薛白嗎?”

    李林甫還在薛宅,但因疲憊,已由李騰空扶到一間廡房裡坐下。

    他臉色難看,緩緩道:“雜胡一旦與東宮聯姻,為父就沒有退路了,只能將滿門性命寄託在薛白身上,可你覺得他可信嗎?”

    “女兒認為……用人不疑。”

    “咳咳咳,你啊,女大不中留。”李林甫道:“你是沒看清今日這局勢啊,一場婚宴,我倒是看清了。”

    “女兒看清了。”李騰空道:“張垍把朝堂上所有盤根錯節的勢力都擺平了。”

    “繼續說。”

    “張垍籠絡了陳希烈,可插手中書門下之事;籠絡楊國忠,可插手太府度支,並搭上鮮于仲通;至於邊鎮,他已取得了哥舒翰、張齊丘的支持;現在東宮一系已經站到了他那邊,王忠嗣本就是太子義兄,再加上安祿山與東宮聯姻,可以說安祿山也服他了。換言之,各方都與張垍關係不錯。”

    “咳咳咳……還有呢?”

    “阿爺希望薛白說服王忠嗣、楊國忠、哥舒翰等人反對張垍,但今日看來,薛白沒做到。”

    “豎子只顧著成親!”李林甫罵道:“他不過是哄騙本相,實則還是站在張垍那邊,該死!”

    “女兒以為,他不會那麼做。”

    “那是你昏了頭了!”

    李騰空道:“阿爺要如何才肯信女兒的判斷?女兒不是因為愛慕薛白,而是知道他不容安祿山謀河東。眼下,張垍太順了,取得了各方的支持,換言之便是與各方都妥協了,而薛白要的是張垍不得與安祿山妥協。”

    “本相不能把唯一的希望放在薛白身上!至少他得做些什麼。”

    “阿爺要他如何做?”

    “他要我先上表撤換安祿山,我也要他先與張垍翻臉。”李林甫喃喃道:“他得先彈劾張垍。”

    李騰空愣了愣。

    她雖從小耳濡目染,能看懂時局,但自認為是不太知曉政事的。此時卻連她都認為李林甫這個主張是極幼稚的……因為右相提議撤換范陽節度使,與御史彈劾宰相,意義完全不同。

    薛白要李林甫做的事,是有用的,但李林甫此時說的,更像是在胡鬧。

    “阿爺?”

    “薛白至少該帶王忠嗣來見我。”李林甫喃喃道,“不然他就是欺瞞本相。”

    正在此時,李岫回來了,一看李林甫就愣了一下,問道:“阿爺,你還好嗎?”

    “如何說?”

    “孩兒覺得……薛白只怕還是站在張垍那邊。”李岫很不安,道:“今日這場婚宴我算是看明白了,張垍也已經把時局理順了,這正是薛白一手促成的,他只怕不會到了最後關頭背叛張垍。”

    “阿兄,你莫忘了……”

    “你別說。”

    李林甫抬起手止住了李騰空說話,像是止住他的相位要掉落的趨勢。

    他眼神不再像平時那樣剛戾,有些混沌起來。

    絕不能丟掉相位,不能。

    “讓老夫想想……聖人想盡快平定南詔,故而讓張垍把朝堂擰成一股繩?”

    “有可能。”李岫道。

    “聖人是這般想的嗎?”李林甫再次反問道。

    李岫不知所措,猶豫著,應道:“南詔之叛,聖人忍不了這等欺辱,故而要滿朝齊心?”

    “不需要本相對付李亨了?”

    “這……”

    父子沉默無言,李林甫想著想著,道:“本相要去面聖。”

    “是。”李岫道:“明日……”

    “天都快亮了,還明日?”

    李岫一愣,道:“阿爺,天才暗下來。”

    “咚。”

    遠遠的,長安城的暮鼓傳來。

    “鼓響了。”李林甫緩緩道:“本相要入宮面聖。”

    李岫與李騰空對視一眼,問道:“阿爺是說……晨鼓響了?”

    李林甫沒有回答他,無力地推開他,踉蹌站起,往外走去。

    兄妹倆連忙上前扶著,走向庭院,迎面正見安慶宗。

    “右相。”安慶宗行了一禮,“請右相安康。”

    李林甫沒有說話,繼續往前走了一會,低聲道:“胡兒眼神躲閃,心裡有愧。”

    “阿爺明鑑。”

    李岫鬆了一口氣,暗忖阿爺腦子還是清楚的。

    下一刻,李林甫看向前方的張垍,喃喃道:“韋堅?他怎還沒死?”

    “阿爺?你這是……”

    “王鉷,你為何一直喚本相‘阿爺’?”

    李岫瞪大了眼,看著眼前蒼老的面容,一時竟是說不出話來。

    “韋堅想要拜相,除掉他。”李林甫淡淡道,“他還不配與我爭相位。”

    “阿爺,我是十郎啊。”

    李林甫卻已在轉眼間瞥見李騰空,訝了一下,喃喃道:“楊太真?”

    “阿爺?”

    “見過楊娘子,臣想求見聖人。”

    李騰空嚇得退了兩步,之後拉過李林甫的手為他把脈。

    李林甫卻連忙抽回了手,顫顫巍巍又行了一禮。

    恰此時,李騰空目光移到了大堂上,再次吃了一驚。

    她看到了……楊太真?

    初時還有些疑惑,之後,她才確定,那就是楊貴妃,世間不會再有一個女子有那樣的風姿,雖是作尋常打扮,卻也如皎月一般熠熠生輝。

    可楊貴妃怎麼會在薛宅?

    李騰空目光一轉,終於看到了站在楊玉環身前的一名老男子,他身穿襴袍,負手而立,正朗笑著說話,而就在周圍,高力士、陳玄禮,其實呈護衛之勢。

    聖人竟是親自來薛白的婚禮了?

    李騰空不敢相信,可當她揉了揉眼,眼前的情景反而更清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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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隆基從小在宮外長大,當了皇帝也是不太願意被拘束的,因此把潛邸時的王府改為興慶宮。也常常到歧王、薛王、玉真公主這些兄弟姐妹宅中去遊玩。

    隨著他幾個兄弟相繼去世,他近來出宮少了,今日難得來一趟,眾人皆驚詫不已,場面便寂靜下來。

    這一片寂靜中,李岫便聽到了一個奇怪的名字。

    “裴光庭?”

    李林甫忽然自語了一句。

    李岫再次愣了愣,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聖人正好回過頭來。

    “裴光庭竟也來了。”

    李林甫嗤笑一聲,邁步走向李隆基。

    “阿爺?”

    李岫連忙拉著他,此時已有些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

    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