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誕的表哥 作品

第96章 御狀第96章 御狀

    “為平息此事,臣構陷薛白、元結等人,押至大理寺獄,遂有‘春闈五子’挾眾鬧事,臣彈壓不住,與王鉷奏請覆試,平息事態。”

    “臣身為宰相,未能辦好政務,給聖人分憂,反而使京師亂象叢生,致諸生抱怨聖人,給有心人賣直邀名之機,臣有罪,罪大惡極。”

    李隆基澹澹問道:“談談這‘有心人’是誰。”

    李林甫打算先拋薛白這塊磚,引出東宮那塊玉,才張嘴,忽然想到了豐味樓的那幅畫。

    聖人若看過那幅畫,怕會當他是在公報私仇,進言得要順意而為才是。

    與其點出最受喜愛的皇孫李俶,近來多在宮中打牌的薛白,不如直接點出東宮,還顯得直率些。

    “今日諸生湧至御史臺討說法,看似廣平王與五子帶頭,實則這些年輕人衝動,易被人利用。此事背後,恐怕有人指使……陛下,臣這宰相難當啊。”

    話到最後,李林甫鄭重了許多,聲音都沉鬱起來。

    “韋堅桉,臣從天寶五載查到六載,進展緩慢,卻觸到了太子的逆鱗,他現在利用幾個年輕人以及一群激憤的舉子對臣咄咄相逼。儲君亦是君,君臣有別,臣無能……”

    李隆基叱道:“哥奴!你好膽!”

    李林甫驚恐失措,告饒道:“臣知罪,臣無才望,本當不得這宰相。韋堅捅出的窟窿又太大,臣真是快堵不住了……”

    “夠了!”

    一瞬間,李隆基眼中精光迸發,終於被激怒。

    此前,李林甫承認操縱科舉、鎮壓諸生,甚至於以“野無遺賢”欺君,他都像沒聽到一樣,連原因也不問,反而被這最後兩句話激怒。

    因為“以草野之士猥多,恐洩漏當時之機”這句話,本就是在為天子做事。

    韋堅加收三年租庸調,疏浚漕渠,使江淮、山東的稅賦貢品直抵長安,難道是送到他李林甫的府上嗎?右相府佔地才不到一坊的四分之一,裝得下多少東西?

    滻水之上建宮苑,廣運潭中造碼頭,舟楫行於望春樓下,天下珍品是直接送到這禁苑裡來!

    廣陵的錦、鏡、銅器、海味;丹陽的京口綾衫段;晉陵的官端綾繡;會稽的羅、吳綾、絳紗;南海的玳冒、真珠、象牙、沉香;豫章的名瓷、酒器、茶器;宣城的空青石、紙筆、黃連;始安的蕉葛、蚺蛇膽、翡翠;吳郡的糯米、方丈綾……

    凡大唐數十郡之珍品,供一人賞玩、恩賜,這上千萬貫的錢財,到底是誰用掉的?!

    李林甫辛辛苦苦把持科場,落黜草野之士,為誰?這事做的不好,引得諸生對聖人不滿,他錯了。於是除掉那些告狀者,再開覆試,為誰?

    矜矜業業,好不容易要平息事態了,竟還有人把血狀在眾目睽睽之下展開?讓天子情何以堪啊?!

    “陛下,臣太無能了啊!”

    李林甫拜倒在地,泣聲道:“臣有負君恩,當不好這個宰執,請陛下另擇賢良……”

    “起來。”

    李隆基的怒火本就不是衝他,此時已平靜下來,親手扶起李林甫。

    他知道,天下官員雖眾,但能像李林甫這樣盡心辦事的,還真找不出第二個人來。

    畢竟這是繼楊慎矜桉之後第二次出了疏漏,還可以原諒。

    “右相可知自己錯在何處?”

    “臣愚昧,請陛下指教。”

    “堂堂宰相,文官之首,當為朕處置國事,何以每每來找朕哭訴?你既不是賈鬥雞,又不是薛打牌。”

    說完這一句話,李隆基爽朗大笑,拍了拍李林甫的肩。

    李林甫感動無比,抹著淚連連謝恩。

    ……

    但不論君臣如何情深意重,這次李林甫就是沒做好事,又把麻煩留給了聖人。

    李隆基不得不親自處置此事。

    身為天子,他還不能像李林甫那麼不擇手段,務必得給臣民一個交代。

    “傳旨。”

    不必招臣下商議,李隆基須臾已有了決斷。

    “準王鉷所奏,覆試;禁足李俶半年,無詔不得出百孫院;召薛白覲見,朕會親自過問江淮百姓之申告……”

    歌臺舞榭上的樂師、舞師已經等了很久了,楊玉環與張雲容說著趣事,笑盈盈地往這邊跑來,恰聽得李隆基這句吩咐。

    “聖人召小薛白來,今夜又要打骨牌嗎?好啊,臣妾使人去喚三姐。”

    高力士聽得貴妃一句話,只覺如聆仙籟,停下腳步,稍舒了一口氣,等著聖人決斷。

    今夜若不支牌桌而招薛白,聖人問過話之後只怕要殺人洩憤,東宮亦危,儲位生變社稷搖晃;若聖人能不殺薛白,事態或許還有轉機。

    一念之間,是暴政與怠政之間的天差地別,高力士屏息以待。

    卻見李隆基目含惱怒,有一個微微搖頭的動作,但終究是搓了搓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