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以履霜 作品

第 269 章 Chapter.4


  我知道自己不算是個聰明人,但在綾辻行人的面前,我時常會有種自己可能是個白痴的錯覺。

  “……監護對象?”我下意識地避開了他話中的另一個話題,“你到底在說什麼?”

  “字面上的意思。”綾辻行人淡淡道,“你是我的監護對象,我是你的監護人。這麼簡單的事,你還有什麼聽不懂的嗎?”

  『……』

  『哪裡都聽不懂。』

  我以眼神傳達出了自己內心的想法,只差直接開口問他“你有病吧”了。

  別的事情暫且不論,只說一點——誰家22歲精神正常智力正常的成年人會有什麼所謂的“監護人”啊?!又不是未成年或者精神病!

  綾辻行人又露出了那種表情。

  那種淡漠中透露出一絲“你真是清澈的愚蠢”的表情。

  但我的心硬得像是石頭,就算他這次再怎麼用眼神鄙夷我的智商,這次我也絕對不會被他刀到。

  “就連像我這樣的「關係者」都淪落到了成為政府走狗的境地,你該不會真的以為,身為那個男人的女兒,你還能像是個普普通通的孤兒一樣安然無恙地長大?”

  彷彿聽見了什麼荒誕的笑話似的,青年冷嗤了一聲:“蠢貨。”

  ……他最後這一句話是在罵我吧?

  是在罵我沒錯吧?

  我收回前言,我不僅心硬得像是石頭,我的拳頭也硬得像是石頭。就綾辻行人這樣的豆芽菜,我一拳可以打八個。

  我揣在兜裡的拳頭緊了又松、鬆了又緊,恨不能直接給他來上一拳八十的、然後拽住他的衣領大喊一句“你再罵?!”,讓他好好感受一下說話沒禮貌的下場,

  “說、人、話。”

  咬牙擠出了三個字,我努力壓下了自己蠢蠢欲動的拳頭。

  聞言,綾辻行人瞥了我一眼。

  然後毫不掩飾地嘆了口氣。

  我:“……”

  雖然我不喜歡“人類”的身份,但如果說此刻房間裡只有一個人的話,我確信,那一個“人”肯定是我,畢竟眼前的這位殺人偵探真是橫看豎看都已經不做人了。他至今還能活著站在我的面前,全有賴於我的道德水平還是太高了點。

  青年坐回了椅子上。

  “還記得我交代過你辦的事嗎?”他摸出了一盒火柴,在細煙管裡重新點上了火。

  我沒有吱聲,因為我對他這話壓根毫無印象……他難道有交代過我辦什麼事嗎?

  見我這幅樣子,綾辻行人大概也明白了。他吸了一口煙,繼而再次重重地嘆氣,甚至還蹙起了眉。

  “子彈。”

  他提醒我。

  “那顆封存了那個男人的記憶的子彈。”

  “你找到那顆子彈了嗎?還是說、”像是已經完全看穿了一切似的,綾辻行人平靜地看著我,以陳述的語氣問道:“你完全把我的話拋到了腦後,根本沒有試圖去找過。”

  ……簡直是一針見血。

  我一時語塞。因為我確實完全忘記了這件事。哪怕綾辻行人這會兒提了起來,我的記憶其實都還有些模糊,記不太清當時他是怎麼說的了。

  似乎是我的那個生父曾經利用青柳雅春的那個異能,將自己的某些記憶封存在了異能子彈裡?綾辻行人當時好像還說過什麼來著……他好像是想要找到這顆子彈,搞明白那個男人的死因?

  我對他們這對師徒間的恩怨毫無興趣,巴不得所有有關那個男人的事離我越遠越好,自然也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但被綾辻行人這麼一問,我還是多少有些心虛了起來。

  視線微妙地移向了別處,我避開了綾辻行人冷冰冰的目光,假裝沒聽見他的問話。大抵是我這心虛的樣子太過明顯,綾辻行人敲了敲煙管。

  “將自己的救命稻草棄之如敝屣,以至於如今將主動權全都送到了敵人的手中。當年的我果然也是個蠢貨,如果早知道你的腦子這麼不夠用,竟然能做出這種蠢事,還不如讓你被那個女人關起來,至少如今不會被那個俄羅斯的魔人盯上,弄成這幅半死不活的樣子。”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強撐著說道,但心裡卻隱約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

  封存著月見山佐水記憶的異能子彈,被我棄之如敝屣的“救命稻草”。

  作為「關係者」的綾辻行人成了政府的“狗”,可我卻只是個“普通的孤兒”。

  當年的“綾辻行人”還不如讓我被“關起來”。

  還有他口中的監護人和監護對象。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未免也太過可笑了。

  我一個人長大,一個人生活,一個人面對困難,一個人做出一個又一個的決定,最終將「月見山凜一」的人生引入瞭如今的末路。

  一切都是我自己所做出的的選擇,即使我此刻仍在咬牙掙扎,但卻也沒什麼可不甘後悔的,反正我也只能這樣埋頭往前,將這一條路走到黑了,我又沒有別的路可以走。

  但是綾辻行人所說的話——

  “你面對問題只會用這種方法打馬虎眼嗎?”青年坐在我的面前凝視著我,“沒有人教過你,這種情況下,應該要坦率點嗎。”

  尖利的犬齒不自覺地咬住了下唇,細微的刺痛感穩固住了我的思緒,讓我得以保持清醒。

  在短暫的沉默後,我才終於開口蹦出了兩個字:“沒有。”

  綾辻行人舉起細煙桿的動作一頓。

  “‘這種情況下應該要坦率’,沒有人教過我這種東西。”我簡單明瞭地說道。

  養我長大的是妖怪,他們教我戰鬥、術式、文字,還有各種各樣的技能,卻誰也不會教我怎麼和“人”相處。師父把我撿回來之後就不管我了,只偶爾給我上課,隨便我想做什麼事。風生自己都不喜歡人類,更不會管我怎麼和人相處。

  也就只有名取會時不時和我念叨這件事,讓我要忍耐、要偽裝,要學會怎麼融入人類社會,我像是學表演一樣囫圇學了個半吊子,最後這點本事也都拿來應付工作中遇到的委託人了。

  我唯一學到的一點東西,也就只有“忍耐”和“偽裝”,而坦率的結果不是被拒絕就是被人當做怪胎,

  哦,還有被諸如的場靜司之流的“友人”背刺。

  我抬起眼皮,看著眼前的綾辻行人,“你自己不也是這樣嗎,打著馬虎眼,拐彎抹角地和我說話。既然你說應該要‘坦率’,那你自己為什麼不坦率地和我說?”

  “在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坦率地告訴我——”

  “在二十年前,你用自己的自由,交換來了我的自由。”

  “你用自己成為政府的走狗作為代價,交換來了我作為一個普通的孤兒長大的二十年人生。”

  “……你為什麼不說呢?”我扯了扯嘴角,笑了起來,“因為也沒有人教過你吧,綾辻行人。沒有人教過你,這是要坦率地說出來的事情。”

  綾辻行人垂下眼,咬著手中的煙管,沒有說話。白色的煙霧從細細的煙桿中浮起,模糊了他蒼白的臉龐。

  『真可笑。』

  我在心裡想到。

  『原來我還有一個監護人的啊。』

  一個從來沒有出現在「月見山凜一」人生中的監護人。

  我好像也沒立場去指責綾辻行人什麼,如果不是因為他的話,如今被特務科二十四小時看守的人或許就是我了,孤兒的生活總歸要比走狗好過,二十年前誰知道事情會變成今天這樣呢?哪怕是「天|衣無縫」所能預見到的,也只不過是短短几秒後的未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