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大夢敘平生 作品

第 82 章 養安靜懂事小沉默




    杜槲這才脫力地坐回去,冷汗涔涔地點頭,心底卻生出點點隱約不祥預感。



    ……他的言語什麼時候開始對自己生效了?



    明明他不過就是隨口編了一句話,想要把其他人糊弄過去!



    為什麼他喉嚨居然真變得這麼疼?!



    杜槲如法炮製,不停對自己重複不疼,卻發現這句蒼白的言語根本全無力量,緩解不了哪怕半點疼痛。



    他轉而開始盼著A級哨兵去叫時潤聲,可等了許久,也不見人回來。



    時潤聲去做村子裡的委託了。



    ——這種委託不同於任務,不限制年齡和職業,大都相當瑣碎,除了送信跑腿就是幫人捉跑了的小豬,要麼就是救困在樹上的貓。



    這些亂七八糟的小事,往往一、兩件能搭進去大半天時間,還折算不成多少貢獻。



    放在平時,杜槲是絕不會允許時潤聲做這種委託,來耽誤小隊的正事的。



    “一個小孩,他想做就讓他去做唄。”有哨兵皮糙肉厚,半開玩笑,“杜隊,你忍一下,傷風能有多疼,總比被咬穿喉嚨強多了吧。”



    哨兵無心隨口,只不過是那麼一說,杜槲卻臉色驟沉,霍地站起來。



    那哨兵嚇得愣了愣:“怎、怎麼了?”



    杜槲死死盯著他,直到確認了這個哨兵的確什麼都不知道,才收回視線,一言不發地坐回去。



    ——雖然到現在為止,時潤聲還只被作為緘默者使用了一次,但杜槲卻是有著兩世的完整記憶。



    他清楚地記得,有一次時潤聲被納進領域支配,替眼前這個哨兵轉移的傷害,就是被猛獸咬穿了喉嚨。



    時潤聲躺在地上,睜著眼睛,血把層層落葉洇透。



    那個哨兵一邊心有餘悸地摸著喉嚨說“好險”,一邊爬起來,問杜槲:“杜隊,他們緘默者是真不知道疼,也沒害怕沒感覺,是吧?”



    “當然。”杜槲帶隊離開,“不信的話,等他追上來,你自己問他。”



    時潤聲當然回答不了。



    小緘默者那一次的傷口恢復得極慢。



    雖然第二天就歸了隊,外面的皮肉也長好了,但裡面的傷卻一直都沒好。



    直到半個月後,時潤聲喉嚨裡的傷才好全。



    ……



    杜槲也不是一次都沒哄過時潤聲。



    再好用、再聽話的血包,也不可能經得住一味的消磨。



    小緘默者恢復得越來越慢,就說明他的意識領域越來越弱,就該哄一鬨了。



    杜槲偶爾也會給他拿藥,會督促時潤聲忍著疼,把促進傷口恢復的藥喝下去。



    他告訴時潤聲,自己不喜歡聽時潤聲說疼,只是因為不忍心。



    ——當然,這完全是假話。



    杜槲不允許時潤聲說疼,是因為這也是“緘默者的使用方法”。



    只有緘默者把疼痛都吞下去,傷害轉移的效果才最好,才能讓更多的人心安理得地無視他受的傷。



    “雖然不忍心,但沒辦法,對吧?”杜槲說,“這是你的天賦,你生來就適合幹這個。”



    “如果可能的話,我寧可自己來承擔這一切。”杜槲說,“哥哥也想替你疼,可我不是緘默者。”



    “如果你本來能救一個人,但你沒救他,你也會覺得愧疚。”



    杜槲問他:“小聲,你能理解我,是不是?”小緘默者捧著那一碗尚且冒著熱氣的藥,慢慢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往下吞,坐在樹下,視線沒有焦點。



    杜槲甚至不知道他聽清了沒有,他的耐心告罄,皺了皺眉,壓著脾氣把人拽起來:“時潤聲?你聽見了嗎?我在和你說——”



    他被那碗藥燙了一下,甩著手向後退開。



    那個越來越古怪的小緘默者捧著藥,依然一動不動地坐著,小聲重複“好吵”。



    ……



    時潤聲一直到傍晚才被找到。



    杜槲帶人找到他的時候,小緘默者甚至還在勤勤懇懇地做委託。



    委託人是隔壁村的小男孩,任務是幫忙把撿到的小鳥放回樹上的鳥巢,報酬是三個超級大土豆。



    小緘默者在上一個“尋找跑進林子裡的七隻小豬”的任務裡耗時太久,又因為太專心,沒顧得上看時間,所以才一直到現在都沒歸隊。



    杜槲的嗓子越來越疼,幾乎真像是被什麼獠牙給咬穿了,稍微一動就疼得滿身冷汗,不得不放棄了做任務,帶著小隊來找他。



    ——如果不是因為那個傀儡師還在暗處,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冒出來下手,杜槲甚至不想隊伍裡的其他人跟著。



    他現在的言語毫無力量,這件事一旦暴露,就會在頃刻間失去隊伍的信任。



    杜槲疼得走不穩路,只能靠A級哨兵攙著,死死咬著牙盯住時潤聲,神色沉得彷彿能滴出水。



    他疼得快死了,時潤聲在這跟別的村子裡的小孩玩。



    不過是被那個傀儡師抓走了一個晚上——那個見鬼的傀儡師,到底夠給這個小啞巴腦子裡灌了些什麼!



    難道他給時潤聲下的那些暗示,植入的那些記憶,這會兒就都不好用了?!



    杜槲盯著時潤聲,恐懼、死過一次的不甘、加上疼痛的刺激,讓他胸口的怨憤灼著喉嚨,恨不得立刻就讓哨兵把這個小啞巴抓過來。



    但緘默者是不能這麼用的。



    如果不能讓緘默者拆掉心防,就算是再強的嚮導,也無法用言語支配他們。



    那個小男孩既不是哨兵也不是嚮導,只是個毫無力量的普通人,抱著三個大土豆和兩隻從巢裡掉下來的小鳥,畏懼地縮到時潤聲身後。



    時潤聲迎上杜槲的視線,身體也不由自主地繃緊,但他還是向前走了一步,把男孩擋在身後。



    小緘默者臉色發白,他猜到自己可能是離開太久,惹杜槲哥生氣了:“哥哥……”



    “小聲。”杜槲說,“跟我回家。”



    杜槲這一路拼命給自己下暗示,又忍著刀割似的劇痛喝了一整碗藥,這才勉強能說話:“哥哥有事找你。”



    他現在連言語都沒有力量,就更不能硬來,只能想辦法哄得時潤聲心甘情願打開領域,模擬他的聲音進行傷害轉移。



    ——要讓小緘默者答應這件事,杜槲倒是有信心。



    時潤聲不會拒絕的,畢竟對時潤聲來說,杜槲是他無論如何都想親近的家人。



    時潤聲到死都想回家。



    只不過是過了一天,杜槲不信這件事會有什麼變化。



    果然,在聽到他說這幾句話後,小緘默者的眼睛就跟著無聲亮了亮。



    杜槲鬆了口氣,正要去拉時潤聲的手臂,小緘默者卻向後退了一步:“對不起……哥哥,我想請您稍等我一下。”



    時潤聲解釋:“我的委託還沒有做完,很快,一小會兒就行了。”



    時潤聲回頭看了看小男孩和小鳥,小聲說:“我很快就跟您回去,您……”



    杜槲胸中的火氣驟然炸開,目光幾乎變得瞬間冷沉。



    如果是在平時,時潤聲堅持要做這樣一個不值一提的委託,杜槲並不會發作,只會冷淡時潤聲幾天,讓他自己想清楚。



    可今天不同。



    今天的事態一再超出控制,已經開始瀕臨杜槲理智的底線。



    他無法忍受的,是自己的言語失去力量、自己莫名其妙地會受自己說出的話影響,是一向聽話到戰戰兢兢的時潤聲,竟然也敢跟他提要求跟條件。



    這些疊加在一起,燃燒的怒火已經灼盡了他的理智,杜槲眼裡盡是血絲,抬手就重重揮向那些礙事的亂七八糟:“跟我回去!時潤聲——”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肖似上一世的、將他的手震開的堅硬觸感,讓杜槲一瞬間生出強烈的恐懼,甚至以為下一刻就會被奪去性命。



    可沒有。



    沒有掉落的兜帽,也沒有木製的傀儡。



    擋住他的手的,是時潤聲本能展開的領域。



    時潤聲用領域護住了小鳥、大土豆和身後的男孩,那道領域本該對杜槲毫不設防,此刻卻彷彿堅不可摧,將杜槲的手震得生疼。



    小緘默者自己似乎也被嚇得不清,定定站在原地,臉色蒼白一動也不敢動:“對不起,我——”



    杜槲死死盯著他,大概是被怒氣吞沒到極點,反而笑了出來。



    “時潤聲。 杜槲說,“你就這麼對我,是嗎?



    他低頭看著時潤聲:“我陪你休息,陪你練習,在你生病的時候照顧你。



    “遇到危險的時候是我保護你,替你包紮傷口,把你帶回家。



    杜槲問他:“你對我展開領域?你對我設防?在你心裡,究竟把我當成什麼,供你吃穿的人?你有良心嗎?



    放在平時,這些誅心的話,已經完全足以將懂事的小緘默者在愧疚上釘死。



    杜槲說了這麼多話,嗓子已經疼得要命,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時潤聲,在那雙眼睛裡看到的卻只是茫然。



    時潤聲茫然地站著,視線沒有焦點。



    杜槲在一瞬間生出瘋狂的惶恐不安。



    他顧不上其他,大步過去扯時潤聲的胳膊,想要不由分說先把人帶回家,卻聽見時潤聲小聲問:“……包紮傷口?



    “當然! 杜槲沉聲說,“你不記得了?你的傷口難道不是我包紮的嗎?!



    時潤聲是記得的。



    ——更準確地說,時潤聲是記得“我幫你包紮傷口 這句話,這句話一直都在他的記憶裡。



    可時潤聲第一次見到這句話對應的畫面,卻是在一個湖邊的小院,在榆樹下。



    有銀線輕輕牽他的手,教他怎麼給繃帶打結。



    杜槲不知道他在出什麼神,扯著他就要走。



    那小男孩被時潤聲護著,正趁機悄悄去爬梯子,想要把小鳥放回巢裡。兩相拉扯間,梯子跟著晃了晃,男孩的手被嚇得一抖。



    兩隻圓乎乎的小雛鳥剛被託到巢的邊緣,就朝地上滾落。



    男孩急得大喊,小緘默者的神色倏地變了,連忙掙脫拉扯撲過去,卻眼見已經要來不及。



    ……銀線托住了差一點就要摔在地上的小緘默者。



    兩隻小糰子似的小雛鳥,被銀白細線織成的網兜住,還渾然不覺逃過一劫,在軟軟的網兜裡好奇地探頭探腦,嘰嘰喳喳活潑地叫個不停。



    網兜慢悠悠升上去,把兩隻小鳥糰子骨碌碌倒回了巢裡面。



    在看清銀線的下一刻,時潤聲的眼睛就倏地燦亮。



    他抬起頭,看見不知什麼時候出現的、正坐在樹枝上低頭看的傀儡師,蹦著用力招手:“您是來綁架我的嗎!



    傀儡師晃了晃手裡的鬧鐘,用銀線拽拽他的袖口。



    “我這就去,我馬上就去! 時潤聲把小男孩從梯子上接下來,急著回答。



    因為沒有完全幫上忙,所以他只收了一個大土豆,把剩下兩個放回小男孩的布兜。



    小男孩也被一根細細的銀線拴著衣領,完全沒被嚇到,興奮地說不明白話,不停比劃著試圖描述剛才看見的炫酷一幕。



    泛著光澤的、銀白色的細線。



    像是從樹上生長出來的,又像是風沾著一點點天光,熟練地在漫天暮色里拉成細細的糖絲。



    銀白色的細線接住了小鳥、接住了小緘默者、拎住了小男孩,還順便扶正了梯子,扶穩了鳥巢,揍趴了大壞蛋。



    時潤聲的眼睛裡漾出笑,他用力點頭,因為太激動,甚至沒來得及問清大壞蛋是誰。



    但不重要了,時潤聲急著被綁架。



    他向走過來的A級哨兵鞠了一躬,把雙手交給銀線,讓自己被扯上去:“對不起,我還不能回家,我有一點很重要的急事。“我必須得立刻被綁架,一秒都不能耽擱。 小緘默者認真解釋,“不然的話,世界就要毀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