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竹 作品

第87章 油炸南瓜餅



 但農家和墨家不是。


 農家希望不收農人的稅,希望天下人不分貴賤都去耕種,希望禁止自由交易讓農人不在交易中吃虧;墨家是兼愛、非攻,也有希望天下人完全平等的一面。


 這些理想,在當世都是不可能實現的。甚至放在後世,都是十分理想化,不符合現實發展規律。


 理想就是口號,再假大空都沒問題。後世帝王多采用的儒家和法家的政治理想也差不多一樣假大空。


 但農家和墨家之喊出了口號,沒有找到一條適合當代的路,去讓他們繼續當一個政治團體。


 農家幾乎放棄了自己的思想,接受了現實;墨家分裂成三派,秦墨注重技術,楚墨變成了遊俠,齊墨只知道辯論,而三派之間曾經互相攻訐,內戰不休,墨家的鉅子令已經無法命令所有墨家人。


 他們在這個時代已經開始衰敗,學派逐漸衰落,並不是獨尊儒術後才消失。


 農家和墨家所代表的農人和小手工業者是最底層的平民,風險抵禦能力最低。他們本能地傾向一個會結束戰亂的國家。所以最後他們都入了秦國。


 而秦國在思想上較為□□,沒有聯繫緊密的小團體存在的土壤。


 如墨家那樣以鉅子為尊,可以與國家軍隊打仗的“小團體”,秦國絕對不會允許其存在。


 朱襄離開時,相和為了墨家人能在秦國繼續做官,幾乎已經失去了鉅子原本的權力。之後,墨家人只接受秦王的調遣,不再直接聽從鉅子的命令。


 相和曾經為此苦惱,但他再苦惱,也只能接受這個無奈的現實。


 如果沒有朱襄在,如果不是秦王允許農家人和墨家人幫助朱襄,讓農家人和墨家人能以朱襄為紐帶繼續聚在一起,恐怕農家和墨家現在組織就已經完全被秦國龐大的官吏體制吸收,不復存在。


 朱襄給秦王講述了一個類似工程院、科學院的雛形,希望農家和墨家即便不能繼續延續政治團體的形態,也能作為技術團體保留下來,為後世留下火種萌芽。


 但能不能成功,朱襄也不清楚。


 他離開咸陽的時候,許明和相和都留在了咸陽指導和推廣棉花。他暫時還不用擔心這兩家。


 希望在政兒登基的時候,他能為兩位好友的學派找到一個出路。


 其實朱襄看到這“工農聯合”,就有一種想掏出……咳咳的想法。但這一切等他快死了再說吧,現在別作死。


 封建時代都還沒到來呢,現在說這些,哪怕作為政治理想和空談的口號,都太早太早了。


 “唉,沒有許明和相和的幫忙,我一個人試種水稻還是太難了。”朱襄在指導完一畝地後,坐在田埂上大喘氣。


 水稻育苗和插秧都是細緻的技術活,他需要不厭其煩地說很多遍,農人才能聽懂。


 而聽懂了不代表做到,農人可能在做的時候又忘記了,朱襄又得從頭說。


 如果許明和相和在,他可以先教會許明和相和帶來的人,這些擅長和農人打交道的人,再分頭去教導農人。


 朱襄把主意打到了帶來的學宮弟子身上,但那些學宮弟子大多是學儒學法,少許學黃老或者老莊出身,都是士人。他擔心那些學宮弟子不樂意下田種地,和農人打交道。


 比起和自己種地,士人學子應該更喜歡去幫李冰和李牧。


 朱襄沒想到,他都放棄了讓學宮弟子幫忙,學宮弟子自己推舉了代表,請求前來幫朱襄的忙。


 朱襄感動極了。居然主動要求下鄉學種地,這些人都是好孩子啊!


 嬴小政見自家舅父說那些比舅父年紀還大的學宮弟子們是“好孩子”,努了努嘴,揹著手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


 舅父不會頭髮白了,心也蒼老了?


 舅父的頭髮什麼時候轉黑啊,他都快忘記黑頭髮的舅父是什麼模樣了。


 朱襄多了一些助手。


 讓他意外的是,這些助手居然大多種過地。


 “這個世道如此亂,小貴族今日做官,明日可能就要回家務農。荀子當年家中還是中行氏的時候,也是晉國大貴族之一。三家分晉時,中行氏被迫逃離,這才改姓荀氏,在家務農,幾如平民。中行氏都如此,何況其他家族?”一位學子道。


 中行氏原本是晉國六卿之一,與趙氏爭權失敗後改回荀氏逼禍,三家分晉後淪為趙國普通士人。


 朱襄好奇:“你對荀子家中瞭解很深,你是儒家弟子?”


 那位學子道:“不,我法家的。我瞭解荀子,是因為我想辯論過儒學大家荀子,為法家爭口氣。”


 朱襄:“……”這意思是“最瞭解你的人,是你的敵人”?朱襄覺得這學子太好高騖遠了。


 朱襄道:“你學法家,拜荀子為師也不錯。說不定以後法家巨頭都是荀子教出來的學生。”


 那位學子疑惑不已,不知道為何朱襄公會這麼說。


 朱襄神秘兮兮地笑了笑:“聽我的就是了。”


 學子道:“荀子是學宮祭酒,我已經是他弟子。”


 他在心裡道,但是他想拜朱襄公為師啊。


 他們都自稱朱襄公的弟子,但朱襄公還未收過一個徒弟。


 一隻嬴小政揹著手路過,對田地裡的學子們指指點點。


 那個學子默然無語。


 好吧,朱襄公有一個弟子,那就是朱襄公的外甥公子政。


 誰都知道,朱襄公這個外甥不僅頗受如今老秦王喜愛,太子柱和太子柱看好的繼承人公子子楚也非常喜歡公子政,所以公子政只要不夭折,極可能也成為秦王。


 或許朱襄公不收弟子,也有此顧忌吧。


 秦王怎麼能有師兄弟呢?


 不過他們現在雖然沒有公開拜師,朱襄公也沒有承認他們是弟子,但朱襄公對他們教導細緻入微,對他們生活也關懷備至。就是尋常老師,也難以做到朱襄公這樣。在他們心中,已經是朱襄公的弟子,自願服侍跟隨朱襄公。


 這也是他們放下手中更有成就感的工作,跑來幫朱襄公種田的原因。


 老師需要人幫忙種田,他們自然要跟隨。


 他們本來只想減輕朱襄的負擔,但在接受朱襄教導的時候,他們才發現,原來種田也能學到這麼多知識。


 植物、土壤、水流、氣候,甚至蟲害和雜草,原來其中都有這麼多學問。


 這些學問不是“經驗”,而是可以“科學量化,傳授後人”的知識。


 朱襄公會帶著他們做對比實驗,讓他們更加直觀地觀測自然的奧秘。以前他們以為是神靈權柄的東西,在朱襄公的指點下,一一揭開了神秘的面紗。


 原來人類可以這樣瞭解自然,運用自然,而不是被動地靠天吃飯。


 種稻中不僅有知識,還有哲學。


 比如稻米、魚的和諧相處,十分貼合道家的學說。


 “不僅如此,原來和農人打交道也有這麼多學問。我能教導明白農人,以後再去說動那些豪強官吏,輕而易舉。”


 “瞭解農人,才能瞭解賦稅,瞭解該如何制定更符合實際的國策。”


 “如果只看書,我們不知道一畝地產出多少,就不知道收上來的賦稅是多是少,有沒有被坑騙。”


 “是的,不知道農人一天種地需要多少時間,完成耕種需要多少時日,需要徵發徭役的時候就可能耽誤農時。”


 “朱襄公說,既需要讀萬卷書,也要行萬里路。知識和實踐一個是骨,一個是肉,一樣也不能少。”


 “原來種地中還有這麼多學問,不愧是朱襄公。”……


 學子們閒下來時聚在一起,將自己學到的東西整理成冊。後來他們為朱襄編撰了一本後世科舉用了幾千年,結果現代華國建立之後,國考還要繼續考的書。


 朱襄如果再在這個世界轉世,他還會考自己的“朱襄子曰”。


 而這些“朱襄子曰”是不是他說的話,就未曾可知了。


 現在他只是盡心盡力的教導學子們種田,並在教導種田的時候,告訴他們一些他以為的常識。


 他並不知道這些常識成了大道理,還被解讀了那麼多個版本。


 秧苗育好,插秧結束。冬季終於來臨,朱襄也能歇一口氣了。


 李冰這時候忙碌起來。他要趁著枯水期,去測量各個江口的水位,尋找修建分水堤壩的地方。


 雖然他說要修一個大型水利來減少成都平原的水患,但現在他只有一個念頭,還未有具體腹稿。


 朱襄得知此事時,無語極了。


 他還以為李冰胸有成竹,已經準備修建都江堰,才給秦王上書。哪知道李冰居然如此魯莽,什麼都沒想,就先把軍令狀立了。


 朱襄忍不住問李冰:“你既然還未有頭緒,怎麼敢向秦王上書?做不到怎麼辦?”


 李冰道:“做了總比不做好。哪怕挖幾條渠道,也比干看著強。”


 朱襄再次無語。你也太莽撞了吧!自己的友人全是一個德性嗎!


 哦,我也是。


 物以群分啊(拍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