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潼關 作品

第二百一十七章 風吹山角晦還明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明明大病初癒,感覺竟然會如此不同?”

  駱霜兒行功完畢驚喜地抓著江聞的袖子,勐然想到自己既然身體恢復,那就能回廣東解救爹爹,忍不住喜上眉梢。

  “這是因為你因禍得福,被一股‘寒山勁’纏據住了你的丹田氣海,藥效又恰到好處地滋養了經脈。”

  江聞澹澹地說道:“《神照經》又主修上丹田,寒山勁盤踞下丹田,兩者正好能相安無事互為依存,這不僅修復了奇經八脈的損傷,還源源不斷地提供內力,正好免去了你苦修內功的過程。”

  正所謂同人不同命,詭譎不明的寒山勁,在江聞體內是一塊卡住齒輪轉動的頑固石子,導致內力阻滯不順,但在駱霜兒這裡就變成了源源不斷的爐中薪柴,本質又精湛純熟,少說也相當於苦修十年而成的內力。

  “世事無巧不成書,你先收攝心神把內力穩住,關於寒山勁的故事我晚點再跟你說。話說回來,這次如果沒有品照小師父的鼎力相助,你想打開三焦玄關都還得費一番功夫。”

  見駱霜兒陷入震驚之中,江聞又將話鋒轉向了神遊物外的品照。

  “江施主,你莫非猜到是誰下毒的了?”

  灰頭土面的品照嚥下心中凜然之意,連忙開口問道。

  “嗯。品照小師父,我有些事想問你,你只需要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江聞的右臂如今還打著夾板,行動多有不便,方才被牽扯拉伸又是一陣陣疼痛,此時索性站了起來,身軀裹著衣袍在夜風中略微句僂著,背身獨對著滿山暗色出聲,不欲讓人瞧見表情。

  “在命你出門之前,弘辯方丈是否召見寺中諸位長老,卻只談了些雞毛蒜皮的事?”

  品照剛想委婉拒絕回答,可聽下去又猜不出江聞用意,只是覺得對方既然並未逼自己透露確切消息,單單點頭示意倒也不算違例。

  ——便轉而輕輕點了點頭。

  江聞神情凝重起來:“那弘辯方丈召你說話的時間,是否剛剛好早於幾位長老前來的時間,並且眾人還打了個照面?或者乾脆,你就是當著他們的面走的?”

  品照表情愕然,仔細回想起先前的一幕幕場景,連篇浮現後,他勐然醒悟到實際情況竟然和江聞所說的一模一樣,於是在愣怔片刻後連忙用力點頭。

  江聞緩緩吐出一口氣,驟然轉過頭看去,向了不明所以的品照,“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方丈是不是覺得悉檀寺馬上就會有大事臨頭,大到連弘辯方丈自己都沒有把握能解決?”

  品照的喉結上下抖動著,似乎很想把心中所想所知都說出來,可臨行前答應方丈的話讓他如鯁在喉,到最後也只能深深地點了三次頭。

  “果然如此。悉檀寺裡肯定出了內鬼向平西王府透露消息,弘辯方丈隱約察覺,才會小心謹慎地試探這些知情人。”

  江聞嘴角扯出一抹笑意,背靠在搖搖欲墜的門框上,說出了心中種種推測。

  “在所有人中,他心中絕對相信的只有師弟安仁上人,這自然不作第二人想。在察覺不對後,他先把我們倆安排到滿月峰上,結果我們還是出了事,這就讓弘辯方丈明白,悉檀寺已經被滲透得超乎他的想象,因此才會連夜安排我們下山。”

  暗中下蠱之人應該不是方丈,但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動手的人,也肯定與悉檀寺脫不了關係,江聞說罷一指品照,“而你是木家人,絕沒有背叛的可能,因此才會讓你也一起下山,順其自然地把暴露在對頭眼中的薄弱環節,一股腦地掩藏起來。更重要的目的,還是想讓你回去向木家示警吧?”

  看著品照驚駭欲絕的的樣子,江聞心裡有數了。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有些事不能說只能悄悄地做,而且動作越大越容易被看穿。

  江聞早就知道弘辯方丈此人,高情商說法是有德具能,住持名剎時善於營建叢林、培養弟子、弘化一方,低情商來說就是他為了悉檀寺,從不吝於使用計策手段——這可能也是多年在夾縫中生存的必然。

  而他手中的牌又向來很少,於是出手必然小心翼翼,不敢浪費哪怕一分的有生力量。

  在悉檀寺裡,江聞和駱霜兒兩人的存在並非秘密,兩人也直言不諱地打著靖南王耿家的招牌,但兩人到底在做什麼、目的是什麼,則被方丈保密得很好,除去悉檀寺的幾名核心人員,其餘人等並不知道他們倆的重要性——而這次駱霜兒被人下蠱,顯然是某個環節出現了重大紕漏。

  退一萬步講,悉檀寺被滲透是一種必然,三百多人的寺廟縱使能眾志成城抵禦外敵,總也免不了有個別人被哄騙收買、臨陣倒戈,但這些人裡,最最不能被收買的,就是幾個高層老和尚。

  江聞浮想聯翩,延伸出了許許多多的猜測。

  就像弘辯方丈屋裡正中掛的那兩塊匾,幾位大字輩老僧們,代表著悉檀寺秘密的最後一道屏障,也代表著悉檀寺中堅力量的沉澱。他們當中若是有人被收買,則意味著屏障瓦解,悉檀寺兩三個月前做過的那件危險之事,很有可能暴露在平西王府的目光下,隨時會遭到致命一擊。

  面前品照聽了幾句話,自以為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心裡以為弘辯方丈是擔心平西王府攻擊接踵而至,才會送他們下山,可江聞清楚事情比這個更危險——悉檀寺曾經收留朝廷反賊南少林的人馬,此事一旦暴露,就意味著再沒有妥協、投降、全身而退的餘地!

  “弘辯方丈真是在刀尖上跳舞啊,他如今這麼做必然是有了萬無一失的把握……”

  品照愕然問道:“什麼?方丈竟然有把握解決嗎?”

  “你想哪去了,方丈是對全盤皆輸的結果萬無一失。”

  江聞拍了拍品照的肩膀,順著夜色往雞足山上看去,彷彿已經能夠聞灰盡與鮮血混合而成的難聞氣味,正隨著如血的火光漫延流淌到眼前,《詩經》說過迨天之未陰雨,徹彼桑土,綢繆牖戶,可見有時候儘快接受現實也是一種解決問題的辦法。

  品照察覺到一陣不安,卻又說不出問題出在哪裡,只能硬著頭皮開口道:“江施主,既然這麼危險了,你為什麼還一會兒點頭一會兒搖頭?”

  江聞揣著手皺眉道:“我仔細想了每個環節,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如果按弘辯方丈這最壞的推測,那麼悉檀寺應該已經被人洞觀了才對,此時對手們不可能好幾天都沒有動靜……”

  調兵遣將需要提前部署,在這種村野之地不可能瞞過鄉人,假設平西王府知曉了悉檀寺勾結南少林的事情,那麼這件事本身就沒有辯駁的餘地,吳三桂完全可以將悉檀寺連帶木家以謀反之罪連根拔起,沒理由還按兵不動地等著,還要派什麼王妃禮佛——這不是把自己跟反賊綁在一塊兒嘛,難道不怕禿驢們連夜跑了?

  可若只是虛驚一場,對方憑什麼能如此精準地施蠱於駱霜兒?難不成被收買的人地位不高不低,剛好是一知半解、歪打正著的程度?

  江聞此時忍不住看向品照,怎麼想都覺得這個小和尚最符合條件,他既知道駱霜兒與自己的存在,又傻乎乎地剛上山兩個月,對於前面的事情一無所知……

  “江施主……你,你為什麼這樣看著小僧?”

  品照被瞧得頭皮發麻,連忙低下頭去合掌出聲,步伐也偷偷向後挪了幾步。

  江聞緩緩收回視線,此時也只好啞然失笑,自己似乎太過帶入弘辯方丈的視角里,居然開始看誰都像是反骨仔。品照小和尚雖然有點嫌疑,但他的身份已經決定會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不太可能選擇投靠吳三桂。

  又或者這招實為攻心為上,是對自己先前故佈疑陣的反擊,而悉檀寺中日益放大的不安,難不成從頭到尾是在自己嚇自己?

  “小師父,今夜經歷頗為離奇古怪,江某也不知道該從何處問起,但你要不要也說說自己的事情,好讓我們心裡有個數。”

  品照略微苦澀地對著江聞

  說道:“施主你看出來了?”

  江聞點了點頭:“我怎麼可能看不出來?這幾位桑尼婆婆在做法的時候,你顯然也對此門清路熟,甚至在關鍵時候還能一同唸咒——再想起你平時希求神通的話,多少也該猜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