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

 “怎麼會，有問題就是要一起討論啊。

 集眾家之所長，不是最簡單的攻克難題的道理嗎？”

 “那楊大人你可有想過加官進爵，光宗耀祖嗎？”

 楊右史指著自己的鼻子，有些驚訝。

 “我？

 怎麼說呢，我沒有決定過自己一生的道路。

 或者說去想我這一生必須要怎麼樣，我跟著歷史的大潮往前走，盡到我所有的力量，做好我要做的事情。

 不要去挑生活，讓生活來挑你。

 不管是什麼朝代也好、朋黨也好、環境也好，需要你做什麼事，就盡心努力把它做好。

 對你自己就是一件非常快樂的事情，別人也會覺得快樂。

 我的一生作品不少，只要能在老百姓的心裡留下一點記號，那我此生無憾。

 我對我的子女也是這樣的要求，不去安排自己的人生道路，能夠做一個對大周有用的人，對得起養大他們的祿米就夠了。”

 說完楊右史就接著幹起來了之前沒做完的公務，黎義廉渾渾噩噩地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打開了一本不知道叫什麼的書。

 他回想起了進史館大門之後的事情，在他看來。

 這些人之間他沒有看到勾心鬥角的擠兌，他也沒有感覺到他們對他貶謫的嘲諷。

 似乎修史才是他們心中最重要的事情，他突然感覺到了自從這一段時間以來。

 不對，是自從為朝廷命官以來都沒有感覺到過的輕鬆自在。

 他彷彿找回了自己幾十年前還是一個寒門學子時的感覺。

 曾幾何時，他也曾不顧人白眼，在大庭廣眾之下，和與他意見不同的人大聲辯論。

 他也曾在通讀詩書的時候，無數次幻想過，自己以後也能成為開闢新法，千古留名的一代賢臣。

 他也曾在落魄的處境中，不懈努力，不輕言放棄。

 是什麼時候，這些事情悄悄地改變了呢？

 他也不知道。

 也許是在他第一次感受到權力帶給他的好處的時候。

 也許是在他比其他的同年晉升官品更快的時候。

 也許是在他成為京玉書院院長之後，接受到學子敬畏的目光的時候。

 也許是在……

 連黎義廉他自己都記不清楚了。

 可是得到這些自己真的快樂嗎？

 真的快樂嗎？

 這些真的是他想要的嗎？

 這些是他的夢想嗎？

 每天都要掛著一張笑臉。

 對自己的家人，他要笑，因為他不想讓家人覺得他不行。

 對身份比他高的人，他要笑，因為他得罪不起。

 對和他共事的同僚，他要笑，因為他不能讓人看出來他真實的想法。

 對於那些敬仰他的學子們，他更要笑，因為只有這樣，世人看到的就會一直時一個和藹可親，德高望重的文壇大家。

 後來，很多時候黎義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在笑了，這個笑容好像就像是鑲嵌在他臉上了一樣。

 在外面笑多了的結果就是，回家之後他總是板著一張臉。

 他的妻子、兒子都害怕他，所以他就把一腔慈愛都放到了孫子黎軒的身上。

 可是過量的慈愛，最終在十幾年後惹下了險些萬劫不復的禍患。

 他那日聽聞黎軒闖出禍事之後，並沒有感覺到什麼，甚至他還想用自己的影響力與簡王談判。

 想要像之前那樣將這件事息事寧人。

 可是他錯了，他從一開始就錯了，錯的離譜。

 是這些年底下人對他的奉承，讓他幾乎忘記了皇權的可怖。

 皇權是王朝賦予統治者的至高無上的權力，哪怕是皇族的一個尚未有封號的孩子，也不是他能夠輕易看輕的。

 是他飄飄然了，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權力的果實很美味，但是不是每一顆權力的果實，從裡到外都是甜的。

 自己就任的這幾十年，已經吃盡了這顆果實的甜美的果肉，露出了苦澀的果核。

 可是這又能怪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