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特 作品

55、海水浴場歡迎你

    陳仰既尷尬又窘, 都是向東那傢伙亂七八糟,害得他也亂七八糟。

    “明天要起早, 不要再動了。”

    朝簡嗓音又低又啞, 他說完就轉過身, 跟陳仰背靠背。

    陳仰這回沒有再彆扭, 他大枕邊這位六歲,再大點都能當叔叔了,自然點,別想奇怪的東西, 莫名其妙。

    不過, 少年人成熟寬闊的背脊貼著自己, 體溫很高, 有點燙,那股血性往他的衣物裡滲。

    陳仰血管裡的血液流動的速度快了幾分,躁躁的。

    有些熱。

    快要到夏天了。

    床小了就是不行……

    陳仰有一搭沒一搭的想著,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身上有傷的人, 睡覺的時候會時不時的醒過來, 潛意識裡總擔心自己會壓到傷口。

    然而陳仰卻睡到了天亮。

    他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自己的雙手像是漂浮在一片微涼的海里,他就很放心的睡覺,不擔心手指頭碰到被子。

    夢結束的時候, 陳仰就醒了,他打了個哈欠,眼裡包著一泡生理性淚水, 聲音懶散的問坐在床邊穿鞋的少年。

    “昨晚你睡得……”

    話沒說完,答案已經出來了。

    少年的腦袋歪了歪,眼裡有很多血絲,眼下是一片深重的青色暗影。

    這是一夜沒睡的模樣。

    陳仰睡飽了的懶勁頓時沒了,少年在沒有薰香且嘈雜的任務世界都能睡,怎麼昨晚不行?

    是床的原因?

    八成是了,小到挪不開身,睡得不舒服。

    陳仰從被窩裡坐了起來,安撫的說:“回去睡吧,回去睡。”

    朝簡繫好一隻鞋的鞋帶,換一隻穿。

    “雨還沒停。”他說。

    “天氣預報不準,昨天我看的根本沒雨。”陳仰夠到床上的外套,手往袖子裡伸,翻起來的指甲被刮到了,那感覺直擊太陽穴,他咬著後槽牙吸氣,拔掉,一定要拔掉,儘快拔。

    陳仰蜷起手指,小心翼翼穿衣服。

    “我打算就在這邊的醫院拔指甲,等不到回去了,早拔早解脫。”

    朝簡看向門口。

    外面傳來了陳奶奶的腳步聲。

    老人家很懂禮貌,沒有直接開門進來,而是先在門外敲了敲。

    “小陳,小朝,你們起來了沒啊?”

    “起來了。”陳仰應聲,他下了床,趿著拖鞋去開門。

    陳奶奶拎了一個紅色大水瓶進來,她發現了一個驚奇的事情。

    屋裡兩個年輕人的精神狀態跟她想象的剛好反了。

    手指甲翻了三個半的,眉眼很有朝氣,瞧不出一絲睏倦,而手沒事的那個渾身低迷,一看就是沒睡好。

    陳奶奶自動理解成是弟弟一晚上都在照顧哥哥。

    弟弟的性子外冷內熱。

    “就放那,”陳奶奶攔下要疊被子的少年,“回頭等天好了,我再洗洗曬曬,現在不用管它。”

    朝簡聞言便沒再堅持。

    拄著拐鋪疊被子有一定的難度,平時都是陳仰幹這個活,現在他手不行。

    回去了,家裡的被子怕是隻能隨便團一團。

    吃過早飯,陳仰把車開了進來,車身濺了一堆泥巴是小事,洗洗就行,麻煩的是……

    陳仰數了數車上的劃痕,三道長的,兩道短的。

    村裡的路很窄,荊棘一路相送,就成了現在這幅景象。

    陳仰吞了口唾沫,路非常不好走,他提著心吊著膽,一直在水溝邊緣遊走,好不容易開到陳西雙家門口,結果還要修車。

    車很新,剛見面的時候是黑武士,開起來既舒適又帥氣,這會醜不拉幾的,堪比鳳凰鳥淪落成了土小雞。

    陳仰自責的嘆氣:“你跟車主講講。”

    朝簡一手抵著柺杖,一手拿著陳奶奶做的蒿子粑粑:“講什麼?”

    “漆劃掉了,還挺深的,簡單的拋光不行,我得重新做。”

    陳仰按了按眉心:“你幫我轉告一下歉意,我儘量找好點的店,讓車送回去的時候跟原來的一樣。”

    朝簡:“不用。”

    陳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朝簡吃到蒿子粑粑裡的五花肉,醃的,肥而不膩,也很入味,他細嚼慢嚥完道:“你去跟陳奶奶說,我們想帶點這個走。”

    陳仰也喜歡吃,此蒿子跟超市賣的炒菜的蒿子不是同一種。

    據陳奶奶說清明節前後是蒿子長得最好的時候。

    剁碎了和麵,做的粑很香。

    找老人要蒿子粑粑的活,朝簡是幹不來的,只能陳仰出馬。

    陳仰往屋裡走,他心裡掛念著車劃痕的事,沒走三五步就後退到朝簡面前:“車真不用我做漆?”

    “嗯。”

    陳仰問道:“那洗車呢?”

    朝簡把最後一塊蒿子粑粑吃完:“開回去丟樓下就行,會有人來取走。”

    陳仰:“……行。”

    陳奶奶一大清早就去菜園子裡摘了很多蔬菜,裝了好幾個袋子,全放進了後備箱裡面。

    草藥不好塞就放車後座。

    陳奶奶還把一個桶拎到了車裡,底下鋪著一層青菜,上面放著土雞蛋,再用青菜壓一層。

    大部分雞蛋是攢的,小部分是陳爺爺早上在其他人家買的。

    陳仰來的時候,車裡就一個揹包,回去的時候滿滿當當的,都是老人的善意。

    陳仰坐上車,餘光隔著模糊的車玻璃瞥向院子,他又去看昨晚自己跟朝簡睡覺的房間。

    窗外有一棵石榴樹。

    枝葉被風吹著掃動的時候,是有那麼點像有個人站在那裡。

    陳仰降下車窗,迎著細雨喊道:“爺爺奶奶,要是家裡有什麼事,你們可以給我打電話。”

    “隨時都可以!”

    兩個老人揮手點頭,車開出村子了,他們還在屋簷底下看著。

    陳仰用手掌打方向盤,手指頭往上翹著,他屏息開車,直到車子擺脫了掉進水溝的危機才說話。

    “也不知道我的爺爺奶奶要是活著,現在會是什麼樣。”

    朝簡的手肘靠著車門,闔著眼漫不經心道:“身子佝僂,一頭白霜,滿臉皺紋。”

    十二個字終結了這個話題。

    陳仰的傷感因此煙消雲散,他只是一時的有感而發。

    家人在他的人生裡佔據的面積很不均勻。

    如果親情的總分是十,那四個老人是零,父母大概是零點2,妹妹是滿分。

    這取決於相關記憶的濃稠度。

    副駕駛座上響起了悠長的呼吸聲,陳仰轉頭一看,少年睡著了,他把車開穩點,慢慢的往醫院駛去。

    陳仰定位的是這裡的一個縣醫院,車很快就到了目的地,他本想自己去的,沒料到車剛停好,少年就醒了。

    “你在車裡等我就行。”陳仰說。

    朝簡徑自解開安全帶下車,陳仰見狀只好讓他跟著。

    翻上去的指甲蓋會帶來視覺震撼,陳仰一次翻了三個半,他一進醫院,四根手指就成了焦點。

    有同情的,也有噁心的。

    陳仰排隊掛了號,拎著病歷本找朝簡,發現他身旁多了個氧氣美女。

    大廳裡的人頻頻側目,長得好看的站在一起,別提有多賞心悅目了,就算不是自己家的,看幾眼也能心情愉悅。

    陳仰心想,是很賞心悅目,他走近的時候,美女剛開始她的搭訕。

    “帥哥,你要掛哪個科?”

    “可以上那邊問的。”

    “只有你一個人嗎,你這樣子,怎麼你家人沒陪你過來?”

    美女年紀輕輕的,眼神裡散發著母愛。

    朝簡掃一眼她放在自己柺杖上的手,目光裡是毫不遮掩的牴觸跟冷意。

    美女難為情的拿開手,她慢吞吞站起來,一臉“我竟然被嫌棄了”的懷疑人生樣。

    “一樓還是二樓?”

    美女聽到聲音就立即坐回去,臉上揚起一抹純淨的笑容:“掛號嗎?一般都是在……”

    旁邊傳來一道男聲:“就在一樓。”

    美女聞聲望去,是個瘦高男人,她又去看少年,原來有人陪著啊。

    兄弟嗎?長得不像。

    那就是朋友。

    而當他們站到一起的時候,美女就感覺到了那種插不進第三者的氛圍。

    敢情少了個字,不是朋友,是男朋友。

    美女被真相打擊的風雨飄搖,她冷不丁的看見了瘦高男人的手指,嚇得不輕,母愛又出來了。

    這也太慘了吧,真可憐。

    所以不是他陪少年來看腿,是少年陪他來看手。

    陳仰接收到了美女的羨慕跟祝福,他不明所以:“怎麼回事?”

    朝簡:“不用管。”

    陳仰帶他去診室那邊,感慨的說:“像我們這類任務者,很難有情感生活。”

    說沒就沒了,對自己都負不了責,更何況是別人。

    朝簡駐足:“你想談戀愛了?”

    沒等陳仰開口,他又道:“還是要結婚?”

    陳仰說:“都沒想。”

    朝簡垂眸俯視他,半晌道:“可以想,找同類。”

    “算了,不現實,生命都沒保障,哪有心思談情說愛。”陳仰笑笑,“再說,我要是找個任務者媳婦,那她必須跟我同吃同住,做我搭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