戛然而 作品

第六十七章 塗鴉本

“mom,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都看見了,”瑞奧的綠眼睛像一汪瀰漫著水藻的湖,溫柔地波動著多種無法闡明的情緒,“你畫了好多她啊,每一張都是她。”

邁爾斯眉心一跳,他瞥向自己的塗鴉本,上面只有個相當粗淺的輪廓,若要再往前翻,那些層疊的紙頁中……

“當然,我不是故意要看的。你知道我一向尊重你的私人精神世界,從來不會擅自打開你的塗鴉本,”母親的眼睛捕獲了兒子面上細微的神情,她心中的猜測似乎得到了某種肯定,於是拿出了放在身後的另一隻手,將那疊舊褶的畫稿物歸原主,“我打掃了你的房間,在書架裡面找到了這些。”

看紙張的材質,它是從塗鴉本上撕下來的幾張畫稿。紙曾經被團成球丟掉,後來又被重新撿起,以球的狀貌長久地躺在書架上無人問津,直至被母親碰落在地、悉心地展開,用厚書頁和花盆底壓平。

畫稿並不完整,看起來像苦惱時放空大腦的隨手速寫,潦草又流暢的筆觸熟練地勾勒出一個人形,得心應手到似乎他已經這樣畫完過整整一本塗鴉冊。畫紙上的人物不止一個,但總是那個金髮的女生出現最多,每一頁都有她,什麼形象都有,剃過和沒剃過側發的、穿舞鞋的和穿帆布鞋的、打鼓的和跳芭蕾的、染過或沒染過髮尾的——若是隻偶爾出現一次,旁人或許會認為她是與畫家在某個公園中碰巧遇見的速寫模特,但頻頻出現至此,她全然已經是畫紙上活靈活現的、會呼吸的一個人了。彷彿快速翻動紙張,她就會從畫稿裡跳出來沿著頁邊盪鞦韆。

邁爾斯……至於邁爾斯,瑞奧頭一回在她那過於超乎年齡地成熟穩重的兒子臉上看到那樣的表情,看起來像一張穿戴多年的面具上出現了裂痕。

她還注意到了這些畫作上微妙的筆觸變動。其實每一幅人像的完成度都不高,它們就像深刻在肌肉中的記憶,在他的手握住畫筆時就行雲流水地往外淌,然而每每畫到一半作畫之人就棄筆了,他似乎正在經歷著某種焦灼的掙扎,就連塗鴉也忿忿地只完成一半,大概連棄稿上的撕頁痕跡也正是這種矛盾心情的結果。

“這是你畫的喜歡的女孩吧,”瑞奧看著那個女生,各個角度的她,上過色的幾張她的頭髮塗得金燦燦的,像吸飽了日光,任誰看到這些畫都能感受到執筆之人的心意,然後暖洋洋地微笑起來,“你對她都痴迷到了這個程度,如果還要裝作不知情,是覺得我沒長眼睛嗎?”

邁爾斯的喉頭動了動,像一個失語多年的患者終於找回了他的聲音:“不是我畫的。”

這的確不是他畫的。但如果此時此刻能天降一臺測謊儀讀他的心率,測謊儀讀數會報告她的母親他在撒謊,即使他所言非虛。

如果真有什麼值得承認的錯處,那就是他忘了這些塗鴉草稿的存在。他太忙了,需要應對層出不窮的人與事,曾經被他收起來暫放在書架上、還沒決定如何處置的東西就這樣一直被擱置了下來。他想過不如扔掉——當時蜘蛛邁畫到一半的時候相當尷尬地撕了,大概就沒有想要讓他留著這些塗鴉的意思。但他也想保留些什麼,作為其他宇宙中自己的另一個可能性曾經真實存在過的證據……也保留下他和蜘蛛邁冥冥中的聯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