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青木 作品

第 132 章

萬物皆空,馮樂真於灰茫的天地之間,瞧見一道身影遠遠朝她走來。




“父皇。”她緩緩開口。




乾元帝兩鬢微白,一如她記憶中那般,慈祥和樂地看著她:“朕的樂真,長成大姑娘了。”




馮樂真平靜地看著他:“父皇為何會出現在兒臣面前,兒臣是死了嗎?”




“你想死嗎?”乾元帝問。




馮樂真神色淡淡:“這問題好生奇怪,就好像兒臣說不,就真的不會死一般。”




她記得爆炸蒸騰的熱氣和轟鳴倒塌的宮殿,對自己如今的處境並非渾然不覺。




“你若不想死,便不會死。”乾元帝看著她的眼睛。




馮樂真不說話,與他對視良久後突然笑了一聲。




疼,灼燒一般的疼,好像身子置於烈火之中,疼得連呼吸都變得清淺。




“唔……”




馮樂真猛然睜開眼睛,劇烈的疼痛從腳踝處傳來,四肢百骸也跟著抽痛,她頃刻間汗如雨下,眼前一陣陣發黑。




“殿下!”




熟悉的聲音響起,接著便被人小心扶到懷裡,馮樂真呼吸漸漸平穩,視線也開始恢復。




一片漆黑中,她勉強看清四面皆是石壁,頭頂也黑黢黢的,唯獨正前方有一個小小的洞口,略微照進些光亮。




他們在一個山洞裡。




“我睡了多久?”她問。




陳盡安:“這已經是第二個夜晚了。”




馮樂真喉間溢出一聲輕哼。




“咱們在李家村上游十里左右的小山上,”陳盡安似乎知道她想問什麼,壓低了聲音回答,“皇陵前殿倒塌後,李同便帶著人來了,卑職怕殿下被他們找到,便帶著殿下往皇陵裡跑,結果跑著跑著就跑了出去,還被一條大河攔截,卑職無法,只能帶殿下跳進河裡,結果游到一半就昏了過去……”




之後的事不必解釋,想來殿下也知道,無非是他先一步醒來,發現兩人福大命大被衝到了岸上,但遠處仍有宮裡侍衛四下搜尋,他只能帶著她往山上走。




馮樂真的記憶漸漸恢復,能想起的最後一件事,便是爆炸的轟鳴聲響起時,陳盡安撲過來抱住自己朝著窗子撞去……她緩了緩神,抬眸看向陳盡安:“你可有受傷?”




陳盡安眼眸亮得驚人:“託殿下的福,一切無憂。”




馮樂真抿抿唇,便要直起身,結果略微一動右腳再次傳出劇烈的疼痛,她倒抽一口冷氣,後背瞬間被汗浸溼。




“殿下別亂動!”陳盡安忙攔住她,“您的腳被巨石砸到,骨頭應該是折了,儘量不要動。”




馮樂真低頭,盯著自己的腳看了半晌,才看清腳踝處已經被樹枝和布條簡單固定,似乎也上過藥了,再看自己身上其他傷口,好像也都塗了金瘡藥。




“……卑職該死,未經殿下同意,便擅自給殿下上藥。”陳盡安聲音弱了些。




馮樂真疲憊地閉了閉眼睛:“你做得對。”




見她沒有怪罪,陳盡安這才鬆一口氣。




山洞裡靜靜悄悄,依稀能聽到外頭風吹過樹杈的聲響,已經是九月裡了,即便是京都,也開始邁入寒秋,尤其是這樣滿是石壁的山洞,就更是冷得厲害。




黑暗中,陳盡安猶豫許久,還是小心地開口:“為免被人發現,山洞裡不能生火取暖,殿下若是冷的話,就靠在我身上吧。”




馮樂真不語,也沒有動。




陳盡安抿了抿唇,正糾結要不要再勸時,一具溫軟的身子便靠了過來。他渾身一繃,又手忙腳亂地扶住她沒受傷的胳膊。




馮樂真渾身疼得厲害,精神也不太好,再次靠進他懷中才發覺,此刻他身上的衣料還算柔軟,也比自己身上的乾燥。




“你的盔甲呢?”她問。




“一早就脫了,”陳盡安低聲道,“盔甲太沉,不方便背殿下。”




馮樂真應了一聲,不知不覺又睡了過去。




聽著她逐漸均勻的呼吸,陳盡安小心翼翼地調整一下姿勢,好讓她靠得更舒服些。山洞狹窄逼仄,四面石壁冰涼,陳盡安的身子卻是熱的,馮樂真不自覺地往他懷裡鑽,睡得愈發舒展。




然而這份舒展沒有持續太久,便被額頭上的涼意打斷,馮樂真悶哼一聲睜開眼,發現四周仍然是一片漆黑。




“殿下,您起熱了。”陳盡安低聲道。




馮樂真閉了閉眼眸,半天才開口:“本宮沒事。”




“熱得厲害。”陳盡安說著,又將手貼在她的額頭上。




馮樂真頓了頓,才發現剛才那股涼意,是從他手上傳來的,她想抬頭看他,卻又沒力氣,最後只能繼續靠在他懷裡:“……身上這麼熱,為何手是冷的?”




“卑職用石頭冰過了,”陳盡安猶豫著回答,“這裡沒有冷水,卑職也不知該如何給您降溫。”




馮樂真失笑,聲音透著啞意:“怎麼不直接用石頭?”




“石頭太硬,怕弄傷您。”陳盡安這次答得很是乾脆。




“這種時候倒也不必拘泥這個,你什麼都好,就是到本宮的事上……嗯,過於孩子氣,總是在不該較真的時候較真。”說到最後二個字,馮樂真更想笑了。




陳盡安沒想到自己在殿下這裡,竟然會得到‘孩子氣’這個評價,明明他在她面前一向冷靜自持來著。




或許是黑暗放大了某種情緒,他沉默片刻,竟然真的孩子氣起來:“殿下能不能別睡?”




“為何?”馮樂真已經開始犯困了。




陳盡安:“卑職害怕。”




馮樂真睜開眼睛:“怕什麼?”




“怕殿下睡過去,就不肯醒了。”說到這裡,陳盡安連聲音都放輕了。




過去的兩天兩夜,她一直在睡,時不時還會停止呼吸,他每一刻鐘都沉浸在即將失去她的恐懼裡,天地空蕩,他獨身一人。




馮樂真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長久的沉默後,她握住陳盡安的手指:“不睡了,你跟本宮說說,這段時間都




做了什麼吧,為何會突然變成楊閱山。”




“卑職也不想當什麼楊閱山,只是當時機緣巧合,”陳盡安小心翼翼地環抱著她,講起了故事的開頭,“……卑職當時沒想那麼多,只是覺得殿下在嶺南一帶的勢力薄弱,若卑職可以騙過楊家,將來就能助殿下一臂之力。”




“說得容易,楊家世代紮根南邊,豈會輕易信你?”馮樂真沒被他二言兩語的話騙過,執意要他事無鉅細地坦白。




陳盡安一向是拗不過她的,靜默片刻後果然承認了:“是沒那麼容易,但幸好有沈先生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