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104、第二十二章

    劉備的私兵藏在十里外的一個廢棄村落裡,準備等到博陵守軍將至時再過來,省得對面有所防備。

    “你那三十親兵,”二爺喝了半盞熱酒,沒忍住就發問了,“到底準備怎麼用?”

    “除了用來搖旗吶喊,沒辦法用。”她也很坦誠,“我有兩個想法。”

    “有何高明見解?”

    “一是用他們站身後搖旗吶喊,我帶著十幾名遊俠兒衝進敵陣,殺穿他們的防線,”她說,“關將軍只要兩翼包夾過來即可。”

    關羽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菜,手裡的筷子放下了,“你的旗幟拿來給我看看?”

    “……還沒做呢。”她說,“有點捨不得布料。”

    二爺重新又將筷子拿起來了,“第二個想法呢?”

    “夜襲!不用旗幟!”她說道,“關將軍率兵在外合圍,我帶著遊俠兒衝進去亂殺!那三十人只需要扯著嗓子大喊就行了!”

    ……其實見到二爺之前,她挺難想象關公吃麻花的樣子。

    ……也很難想象關公撇嘴的樣子。

    “你那些士兵尚不堪用麼?”他說,“主帥當身先士卒不假,但也不必留他們在後面,一如婦人看待吧!”

    她摸摸下巴,覺得這個話很難接。

    “關將軍說笑了,”她給關公的酒盞裡斟滿酒,“我那些士兵哪有婦人勇猛啊。”

    二爺喝了一口酒,“那你要他們何用?”

    這個問題麼,她托腮想了想。

    “雖然是爛泥,但我這個帶兵的也很不成樣子,他們到底不曾棄我而去。”她說,“我想看看在戰爭面前,能不能激發出他們的另一面。”

    用過晡食,二爺就回營了,約定明日起將多派幾次斥候,探查敵軍動向,而後再選定到底用何種計謀,臨走時還額外叮囑她多留意一些那三十隻小貓。

    “你那些士兵多擇自流民,”他說,“這些人經的兵禍太多,心中難保不生怯意,你須時時留心才是。”

    關於這一點,她也時時留心了。

    這幾日她反覆給這些士兵講了講夜襲的各種注意事項,半夜怎麼起床,怎麼穿衣,怎麼出帳,怎麼集合,怎麼跟著火把一路出營等等。這些瑣事被她不厭其煩地講了一遍又一遍,講得口乾舌燥,總算是讓他們勉強聽明白了,再演練了一兩場,差強人意,馬馬虎虎。

    “晚上要下雨嗎?”她從屋簷下探出頭,向外看了看。

    李二也跟著看了看,“泥濘行軍想必不容易。”

    “憑他們對咱們這三五十人的預判,必定不會風雨夜中行軍,”她收回了腦袋,“今夜可以睡個好覺。”

    雨越下越大,雨珠連成一線,再連線成面,最後傾盆如瀑,擊打在房前屋後,瓦片臺階上,在這漆黑的夜裡肆無忌憚地傾瀉著不屬於人間的怒意。

    但比雨聲更加令人膽戰心驚的是後半夜雨將停時,漸起的北風,它強橫而有耐心地搖晃著每一棵樹,每一座房屋,它的腳步冰冷,偏又聲勢浩大,如同千軍萬馬踐踏冰原一般,那循環往復似乎永不停歇的咆哮聲環繞著這座小小的莊子,拷問著每一個人的夢境。

    其中就有這樣一個士兵,被這森然的北風捕獲,成為了它的奴隸。

    他原是雍州涇陽郡人,家中也有一個類似這樣的莊子,於此略有些不同的是他家不怎麼養羊,豚犬倒是有幾隻,畢竟雍涼都不是什麼富裕之地,吃得起羊的高門大戶不多,他們這等殷實人家即便是逢年過節也輕易嘗不到羊肉,倒是偶爾能殺一條肥豬肥狗來解解饞,但那已經算是極難得的日子。

    因為在數年前李傕郭汜之亂後,一切都變了個樣子。

    種地的人,紡布的人,餵豬的人,他們不是一夕之間消失的,而是慢慢消失的。每一個人都曾經竭盡全力地掙扎過,在被李傕郭汜裹挾著奔赴長安時掙扎過,在被逼迫著跳下皂河時掙扎過,在被後軍驅趕著爬上長安城牆時也掙扎過。

    他誠心誠意地祈禱,許多人如他一般誠心誠意地祈禱,在應當由他和他的兄弟們衝向那座城池的那天,長安城坡,數十萬關中百姓為此熱淚盈眶,以為終於避免了死在城下的命運,終於可以被西涼兵放回家鄉,然而他未曾想過,更加悽慘的命運等在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