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里茫茫 作品

第490章 第一百七十二章

    他這樣憤憤地想,將手裡的絲帛攥得更緊些。

    ——那是郭圖寫給他的信。

    袁紹很希望他能夠調動兵馬,南下助他一臂之力,但這位長子自從開戰以來,態度一直非常懈怠,很多人猜測他是怕了陸廉,又或者平原兵馬元氣大傷,只能慢慢修整。

    ……當然,誰也不會說他對父親心懷怨恨。

    這既不符合漢時的道德觀,也不是父子之外的人能議論的,他們需要做的只有想辦法,寫信或者是親自跑一趟,去勸一勸袁譚。

    那些在奪嫡大戰中站在袁譚這一方的人都是這麼跑來勸的。

    他們一張張臉上沁著汗,嘴角堆著笑,從眼眉到下巴,每一根線條都透著算計,嘴裡卻在嘟囔什麼父慈子孝。

    ……哪來的父慈子孝!袁譚恨恨地想。

    他幼時是受過凍,捱過餓的。

    那時父親非但不是河北雄主,甚至還要看袁家的臉色,要為沒有生育過自己的父母守孝,要穿粗麻,吃粗糙的食物,喝冰冷的水。

    袁譚清晰地記得那段日子,記得他因為跟著父親吃那些粗劣的食物而上吐下瀉,記得也是這樣一個初冬,他還記得墳塋旁的大片枯草,記得因為父親遣散僕役而尋不到人去找醫師,記得他奄奄一息地躺在乾草鋪就的榻上,眼前一陣陣地發黑。

    天黑了,屋子裡黑了,荒草地也黑了,只有墳塋亮起了幽幽的光。

    他那沒有血緣關係,年輕又漂亮的祖父一身高冠博帶,坐在墳塋上微笑望著他。

    那是圍繞袁譚許多年的一個噩夢。

    在他攻破田楷,拿到半個青州後,他原以為那個夢已經徹底醒了。

    但袁尚一天天長大後,袁譚又一次夢到了那間破屋子,以及坐在墳塋上的祖父。

    祖父的臉變成了袁尚的模樣。

    ——郭圖說,父親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了。

    ——鄴城雖然有袁尚守著,但大軍在前,如果有一天父親無法再指揮軍隊,該輪到誰接手呢?

    ——不能離開鄴城的袁尚與父親之間的距離只有越來越遠,但袁譚可以領兵向西,慢慢地靠近冀州軍主力。

    當然,他不能什麼都不做,父親的身體還沒差到那個程度,他還得耐心點兒。

    他需要選擇一個目標,建立一點戰績,然後隨時保持著與父親的聯繫。

    帳外忽有寒風呼嘯而過,雖然未曾吹進帳中,但袁譚還是下意識地伸出那條好用的胳膊,將皮毛大氅裹得更嚴了些。

    他偶爾還會懷念那個會在冬夜裡,為他掖一掖被子的父親。

    他也會如父親那般守孝的,袁譚想,他也會脫下絲綢衣服,丟掉珍饈美味,住在父親的陵墓旁,沒日沒夜地望著那座沉默的,已經不能再開口的大山,最嚴格的經學博士也無法挑剔他的孝心。

    他甚至還會為父親埋進去很多精美的陪葬品,明珠美玉,美婢寶馬,他什麼都不會吝惜。

    在這位袁家的長子拿起小沛地圖,準備再一次為父親征戰時,他心裡的確充滿了這樣溫柔的情感。

    他甚至不會吝惜袁尚的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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