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痕 作品

第33章 第二卷·一

    言及於此,沈楨也傷感起來,他雖常年在外,家中事卻也自有人告訴他,原先對兄長的選擇也是不能理解,甚至怨憎過,畢竟沈家家風端正,又是當地的名望之族,向來受人尊敬,而哥哥的舉動無疑是給家族抹黑,他埋怨過,也寫信怒罵過。但時間長了,怨憎之情卻也淡了。兄長為人他清楚的很,想來就算是妖,也不會太差。直到沈清軒下葬那天,他在墓前見到了那個人,墓碑上的五個字他看的清清楚楚,也牢記在心。說是刻骨銘心也不為過。甚至會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來,覺得是自己哥哥,拖“人”下水。

    飲了一杯酒,沈楨舒了口氣道:“你父親現今如何?過年了,你應該把他叫上一起來。”

    “父親性情淡泊,爹爹不在了,他哪裡也不會去的。”沈珏說。

    沈楨聞言點了點頭,“也罷。”

    “叔叔不在家的那些年,爹爹時常和我談起你,”眼見氣氛沉悶,沈珏換了話題,笑道:“爹爹說,叔叔為沈家爭光。”

    “那你何不也謀個功名?”說到自己,沈楨笑起來,“你都不作此想法,可見你爹也就是嘴上說說,心裡是不屑的。”

    “不是的,”沈珏連忙辯解,“爹爹是覺得叔叔為國盡忠,家中事他來處理,您也不會分心。”

    “那你呢?你既不謀功名,看樣子也不喜錢財……”沈楨饒有興致的問:“你想怎樣?”

    沈珏沉默片刻,“我想成為爹爹那樣的人。”

    “嗯?”沈楨坐直了身子。

    “……為了我和父親,奶奶一生不諒解他,爺爺雖不說什麼卻也疏遠他,族人瞧不起他,商圈裡人人歧視他,丫頭小子們都不願意來伺候他,走在街上,人人都躲著他,但是爹爹……從來沒屈服過。”

    “無論旁人怎樣笑他辱他、在生意上排擠他、囤他的貨、破壞商鋪、甚至縱火燒了沈家糧行……爹爹也從沒有屈服過,甚至在我們面前提都不提。”

    “我想成為爹爹那樣的人,為達目的不惜一切,不計生死。”

    “卻又始終頂天立地,無愧於心。”

    沈珏低頭取出那隻陶泥小狗,在掌中把玩著,聲音弱下去:“爹爹死了,才有人說他這一生活的瀟灑,活的風流。其實他們說錯了,爹爹這一生,從來沒有瀟灑過,一天都沒有。”

    沈楨無言。

    叔侄倆又坐了一會,沈楨道:“那你呢?你的事很早就傳開了吧?你長這麼大,有沒有被欺負過?”

    沈珏搖了搖頭:“爹爹照顧的我很好,沒有人敢欺負我。”

    沈楨嘆了口氣:“哥哥對親人很護內。”忍不住想起兒時的事,自己也笑起來,“你爹爹小時候盡欺負我。”

    “我知道。爹爹說過。”沈珏也笑了。

    “那他有沒有說,小的時候,他只讓他自己欺負我,從來不讓別人欺辱過我?”沈楨端起酒盅,“他一定沒有說過。但我一直記得,六歲的時候表叔家的孩子為了一把糖打了我,被哥哥綁起來,打了一個時辰,半年沒有下榻。”說著說著沈楨彎起眉眼,“雖然那個時候他恨著我。”

    這些往事,沈珏卻是不知道的。沈清軒在世時,只對伊墨說過,伊墨以外,無一人知曉。

    沈珏卻沒有冒然接話。原因無它,他的叔叔用到了“恨”。這個字放在任何場合都會讓人驚異,用在此時,更是讓人心中凜然。沈珏不是冒失的孩子,沈清軒不會養出性格魯莽的孩子來,所以他只點頭微笑,一言不發。

    沈楨別有深意的觀察著他,他故意說出這樣的話來,以為會得到什麼回應,最終卻出乎意料,眼前少年波瀾不驚,眼底一片平靜,似乎什麼都未曾聽見。沈楨確定他是聽見了的,他卻什麼都不想說。沈楨不知道他不想說是因為不知道歷史,還是因為他根本就認為那些並不重要,他無法分辨出沈珏的心思。即使他比他年長二十多歲。沈楨想起自己哥哥,那個人就帶著那個秘密入了土,一生不言。究竟要有多大的氣度,他才能做到這步。打量著眼前俊朗的五官,沈楨長嘆一聲:“你爹爹養了個好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