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陽 作品

第43章 公子世無雙(5)

    沂國寒冷, 大雪紛紛揚揚,幾乎將天地都化為了一片純白。

    天空昏暗,馬車行走的速度慢了些, 夜色快要降臨時他們找到了一處村莊。

    雖是冰雪覆蓋,卻可見房梁屋簷上堆砌的茅草, 家家閉門掩戶, 路上並無腳印, 只有一些人家在外面傳來馬車聲時悄悄開了一道縫隙, 打量了兩下又重新關上了。

    公子樾裹上了斗篷, 在馬車停下時從車上落在了厚實的雪地上叩門:“打擾, 請問有人在嗎?”

    門叩三聲, 無人應答。

    公子樾踩著雪換了一家, 裡面倒是傳出了說話的聲音, 卻不甚友善:“去去去,別敲我家的門, 這裡可沒有你們要的東西。”

    宗闕吐出了一口白氣道:“這裡對外來的人很防備。”

    “雪後難行, 若是在雪地裡待一夜,明天恐怕會被埋在其中。”公子樾呵了呵手道。

    雪景確實很美,這樣厚實的雪在霖國境內實在罕見,但是這樣美的東西卻也能要人性命。

    公子樾又敲了幾家,言明不會無償居住, 可仍然沒有人願意開門。

    “別敲了。”一道木門打開了一處縫隙,其中傳來了一道蒼老的聲音,“這裡沒什麼好招待的, 想要找個過夜的地方, 去村口的那間破廟吧。”

    他的話說完, 門直接被掩上了。

    公子樾行禮道:“多謝老先生。”

    宗闕伸手, 公子樾行至馬車前時握住,上了馬車輕輕吐了一口氣:“應該是前面。”

    宗闕揮動馬鞭,馬蹄聲踩在雪裡都有一種極悶的感覺,車輪轉動,在村口所謂廢棄的破廟前停了下來。

    說是廟,卻也只是一間極小的茅草屋,其中掛滿了廢棄的蜘蛛網,桌案上供奉著一個泥土製成的神像,已看不清五官是誰,廟的半邊已經被雪壓垮,漏了一個極大的孔洞。

    宗闕下車打量著此處,從車上取下了掃帚走進了其中,蛛網被隨意掃過,他打量被雪壓下的房屋,梁未斷,只是上面的乾草承受不住重量被壓了下來。

    “怎麼樣?”公子樾在他走出來時摸著馬的鬃毛詢問道。

    “可以修補一下,過夜不成問題。”宗闕從馬車上抽了凳子出來,墊在腳下清掃著屋頂的雪。

    “我能做些什麼?”公子樾問道。

    “將馬解了牽進廟裡,小心點兒別碰到門。”宗闕將散落的乾草抱了下來,取出繩索一小捆一小捆的紮緊。

    “好。”公子樾將車轅撐住,解下了馬繩將馬牽了進去。

    小廟雖然破損,卻也能擋風。

    兩匹馬拴好,公子樾撩起斗篷將地上的乾草收拾起來,小心捧到了外面,抬頭看著重新遮蓋的屋頂道:“這些夠嗎?”

    “能擋住風。”宗闕接過他捧的乾草蓋在了最上面,用撿到的石頭壓住後跳了下來。

    小廟簡單打掃,清理出了一塊乾淨的地面,馬車攔在了門口,碎布拼接的布鋪在了一旁,從車上取下的枯木和木炭堆放在一旁,延續著點燃的火堆。

    架在上面的小鍋中的水冒出熱氣的時候,外面的天色徹底黑了下來。

    雪越下越大,冷風呼嘯,片片雪花穿過馬車的底部散落了進來,卻在還未觸及火光時直接消散。

    小鍋中的雪水沸騰,宗闕舀了一杯遞給了旁邊的人道:“小心燙。”

    “多謝。”公子樾捧過,冰冷的手指觸碰到溫度,讓他輕舒了一口氣,渾身都暖和了起來,“這麼大的雪,明早不知道還能不能趕路。”

    “雪太大就在這裡停幾天,初雪一般不會下太久。”宗闕將烤熱的餅掰開一半遞了過去。

    公子樾接過,送到了唇邊咬下,此處雖然簡陋還有些灰塵,在這樣的雪天卻是個安逸的安身之所。

    烤餅加水,在這個雪夜裡足以裹腹,棉被一條鋪在身下,一條蓋在身上,宗闕在睡前用這裡的木桌擋住了門口竄進來的風雪,火焰跳動,兩個人並行躺下,肩膀相靠,幾乎是抵足而眠。

    “這一場大雪停下,百姓也該加固房屋了。”公子樾就著火光,目光落在了沒了五官的神像上。

    “沂國冬日多雪,第一場大雪來臨前他們應該就有準備。”宗闕算著月份。

    求學是其次,現在必須儘快找到一處落腳地,準備好過冬的乾柴和食物,否則一旦大雪封了路,再想找食物就困難了。

    “希望如此。”公子樾看著神像道,“這應該是一座土地廟。”

    宗闕的目光轉到了神像沒有五官的臉上道:“從衣服上也能看出來?”

    “嗯,神像各有規制。”公子樾輕嘆道,“倉廩不足,百姓也會對天神缺乏敬畏之心。”

    沂國勢弱,在六國中與排在最末的魯國只在伯仲之間,霖國不過僅次於寧國,百姓已過的那般困苦,沂國只會比他想象的更糟糕。

    “你信神?”宗闕問道。

    他最初不信,因為系統信了,但現在又不信了,天道無情,以萬物為芻狗,掌握本源世界的人凌駕於所謂的仙界之上,卻仍然有人的情感,世界無神,一切只憑自己。

    “樾不信神。”公子樾輕聲說道,“樾初入學時父王便講過,所謂天神,不過是用來教化人心,人心可因此而聚,便可因此而散,事在人為。”

    “嗯。”宗闕對此觀點倒是認同的。

    “你倒不覺得王室在愚弄百姓?”公子樾轉眸看向他問道。

    “從天神論,也可觀民心。”宗闕說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百姓認可王室,但所求的也不過是好好生存,縱然有天神論,天象不吉,民不聊生時也要下罪己詔。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公子樾默唸這句話,眸中有驚喜的意味閃過,“這句話極好,一言以蔽之。”

    “只是引用先人的說法。”宗闕說道,“睡吧。”

    “嗯。”公子樾輕應,在一片暖融中閉上了眼睛。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若想天下一統,最不可失去的便是民心,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廟中呼吸漸沉,宗闕思緒將要陷入睡眠時,身旁的人不出意外的又蜷縮在了他的身側,眉眼微舒,身體放鬆。

    ……

    雪光透入,略有些刺目的光芒喚醒了清晨,公子樾眨了眨眼睛,看到的卻是背對著他坐著的身影。

    身影不僅遮掩了火光,還遮掩了雪光,讓他能夠睡的安穩。

    “醒了?”宗闕回頭看著睜開眼睛的人道。

    “嗯,雪停了?”公子樾躺在那處看著他,一時竟有些不想起來。

    “停了,我問了路,往北二十里有城鎮。”宗闕將水杯遞了過去道。

    公子樾撐起身坐起,捧過了杯子道:“多謝。”

    水杯不燙,入口正好。

    公子樾喝過水漱了口,又接過宗闕遞過來的帕子潔了面重新披上了斗篷,整理著地上的棉被。

    他從前不擅長收拾,如今卻習以為常。

    宗闕用木板鏟了雪將火堆撲滅,將擋門的桌子放回了原來的位置,出去套著馬掃去了車頂上的雪。

    公子樾將棉被一應送到了車上,再檢查廟中有沒有未帶上的東西時,目光定格在了那慈眉善目的神像身上。

    還是原本的泥塑,可原本沒有五官的神像卻被精心雕出了臉,慈祥的看著廟外。

    公子樾雙手交合,做了一揖道:“多謝。”

    借住此廟,是該感謝一夜的庇護。

    “還有什麼沒帶?”宗闕在外問道。

    “沒了。”公子樾轉身出去,坐上了馬車,在一片刺目的雪景中看著旁邊平靜駕車的人輕輕笑了。

    他不必問,就知道神像必是他所為。

    雖不信神,卻常懷感恩之心。

    “笑什麼?”宗闕轉眸看著他臉上的笑容道。

    “沒什麼。”公子樾笑道,“樾心情極佳。”

    “嗯。”宗闕應了一聲,沒再追問。

    雪只下了半夜,太陽高升,原本覆蓋極厚的雪已經消融了不少,露出了散落著枯草的地面,溼潤著大地。

    馬車遠行,進入了所謂的城鎮,雖說是城鎮,房屋鱗次櫛比,道路上的人卻很少。

    公子樾沒有隨意出現,一應都是宗闕前去交接,然後帶回了一張地契。

    “城外往北五里。”公子樾看著地契道,“我們要暫留此處嗎?”

    “先過冬,開春再去求學。”宗闕說道。

    “好。”公子樾應道。

    生存之事他不如宗闕瞭解。

    馬車在城鎮中停了數次,宗闕下去採買了很多東西,幾乎將馬車塞的滿滿擔當以後才出了城,往地契所標註的地方趕了過去。

    然後……

    公子樾看著面前雖然寬敞,但幾乎掉了一半的屋頂以及即使被雪壓著,冒出的荒草幾乎能跟他比肩的院落,一時竟鼓不起勇氣進去,他猶豫一二還是詢問道:“為何買此處?”

    “便宜。”宗闕言簡意賅,打量著此處的房屋道,“都是新木,修一下能住。”

    “我這裡的錢幣加上也不足?”公子樾倒不嫌離城裡遠,以他如今的身份,最好不要跟人多接觸比較好。

    可此處的荒草總覺得會從其中竄出什麼來。

    “加上你的。”宗闕說道,“還有別的需要採買的東西。”

    公子樾再一次意識到了他們如今的窘境:“這處也好。”

    “吃過午飯再清理。”宗闕從車上取出了鍋具和火摺子道。

    “好。”公子樾讓自己靜下了心來。

    午飯一如既往的簡單,飯後碗具一應收起,宗闕從車上取下了鐮刀和布條,纏上了自己的雙手,又將剩下兩條遞給了公子樾道:“纏上,免得手被刮破或者生凍瘡。”

    冬日幹活,還是需要做幾雙手套出來,但現在沒有,只能將就了。

    公子樾依言纏上了雙手,看著他手中提著的鐮刀道:“我做什麼?”

    “將割下的草和草叢裡的樹枝雜物拖出來。”宗闕說道。

    “好。”公子樾應道。

    宗闕進了屋舍,用棍子打著草叢,然後將荒草攔腰割斷放在了一旁,尋覓著前往主屋的道路。

    活不難做,只是耗時間,公子樾一捆一捆往外拖著草,晾曬在了乾燥的石頭上方。

    主路清出,倒不是什麼泥地,反而是用鵝卵石鋪成的,只是常年無人居住,道路縫隙中長滿了雜草,直接將這裡掩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