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瞻臺 作品

第一百七十四章 兩腳踢翻塵世路,一肩擔盡古今愁

    靜夜沉沉,浮光霄靄,冷浸溶溶月。

    大雪過後,雲開見月,這個夜晚對於太玄京中的許多人而言,終究是一個難眠之夜。

    已經是深夜,七皇子依然端坐於族中卻一座小亭中,小亭別緻,景色層現迭出,並無多少雍容華麗,反而顯出一種妙處橫生的寂靜。

    七皇子每夜都會在這靜亭中沉思讀書,每夜讀書時不發一語,怡然自得,彷彿與這靜亭徹底融為一體。

    可今夜的七皇子,卻似乎並無心思讀書。

    玉案上的一疊典籍,都被他擱置在一旁。

    擺放在正前方的,卻是陸景三千言!

    自今日中午開始,七皇子就坐在這靜亭中,除卻陪老師閒逛了一番竹中闕之餘,他眼眸所落,皆盡是這薄薄的紙頁。

    即便七皇子深深覺得陸景必然要踏上四先生的道路,可看到這陸景三千言,這一位讀盡百家典籍的皇子都不得不承認……

    陸景這一紙文章中,許多主張都頗合他意。

    比如……萬物生靈以內,人最貴!

    可與此同時,這一紙文章中卻又有許多令七皇子深覺厭惡之處。

    比如這文章以內,字裡行間卻又提及許多小民血淚

    小民血淚之於法家之術而言,乃是催化國祚強盛的燃料,既要行一統之事,小民百姓之上,必須要有大惡之人、大女幹之人約束、管理,底層民眾也當接受不合理的現狀。

    就如此,民眾會越來越弱,卻也會越來越服從強權統治,真正將一個固國祚的力量盡數凝聚至一處。

    這也是七皇子為何要種下一棵參天槐樹,以小民血淚澆灌槐樹,最終覆蓋整座大伏的原因。

    「若天下之人,皆盡讀這陸景三千言,思緒想法中生出人最貴的思想,對於大伏而言,終究不是什麼好事。」

    七皇子眼中,重瞳閃爍,他抬頭看向天空,那重曈中,彷彿倒映出一片繁盛璀璨的仙人城池……

    明玉京!

    明玉京若隱若現,同樣高懸一片月,卻有萬千宮闕似圍棋局,九天高懸舞魚龍。

    儘管此時的七皇子仍然無法清晰的看到那一座仙人城池,可當他讀看天穹,看到那點點星月之後的壯闊,眼神變得越發堅毅。

    「人為最貴,但如今靈潮將起,凡間早已分崩離析,若無法凝天下之力,驚落天上魚龍,這天下之人終究只是螻蟻」

    七皇子收斂目光,卻回望了一眼竹中闕之外,廣闊的太玄京。

    「單論如今,人中可有貴胄,但群臣小民俱都不可稱貴,陸景……想要持此論開山。」

    他難得喃喃自語∶「若此時原來是大盛之世,若天下一統,人間平視天穹,陸景……我必然會持人貴之論以治國。」

    七皇子閉上眼眸,靜坐於這月色之下。

    足足過去盞茶時間,那位熟悉的紫衣女官前來見七皇子。

    「時隔兩月,槐幫也當再入太玄京,開府之後,槐幫雖不可監察百官,但卻可以監察百業、商賈,還需如若槐樹一般,紮下深根,遍及天下。

    而太玄京雖然是槐幫最後播撒種子的地方,卻要成為槐樹之根。」

    七皇子低頭吩咐「天下人皆知槐幫二當家藺山鬼有駕馭神鬼之能,就讓他以神鬼殺陸景。」

    竹中女官靜心凝神、恭敬應是。

    她領了旨意,正要退去,七皇子卻忽然招手讓她留步。

    旋即拿起桌上的柏骨筆,在一頁紙上寫下兩行字。

    「不可小視,傾盡全力。」

    竹中女官眼中燃過一絲火光,上前接過那一頁紙,這才離去。

    區區八字

    ,足以證明七皇子對於陸景的重視。仔細想來,若算上槐幫黑石堂第一次再空山巷中刺殺,七皇子一脈便是三次刺殺陸景。

    這三次以來,七皇子從未小看陸景。

    玄都之外角神山上殺陸景時,派出一位六境神火大至比丘,乃至一尊七境戮傀儡!

    養鹿街上強殺陸景之時,甚至有兩位神火,一位蕭樓將軍,以及十二位褚家死士。

    與此同時,黑暗中又藏著十餘位修士,甚至出動了褚家大修士阻攔南風眠……

    而這兩次刺殺之時,陸景都不過只是一個化真修士,足以見七皇子手筆。

    只是……陸景這看似毫無背景的書樓先生,卻有著難以揣測的底蘊,令七皇子一脈損失頗為慘重。

    「若再行選擇一次,我也許並不會與你為敵,即便你我之道相悖,只且安心大勢之爭,等到勝出之後,再行看你。」

    七皇子目送竹中女官離去,又落目於陸景三千言∶「只是如今,你雖然不曾入皇兄麾下,但卻已經成了這大勢之爭中,最大的隱患......」

    之於局勢,之於心緒,之於理念,七皇子都不可坐視陸景壯大。

    天龍之爭,理念之爭,許多時候走出一步,卻已無法回頭。

    正因如此,七皇子明明已然知會槐幫,讓槐幫二當家以鬼神之術殺陸景,他卻依然站起身來,走出小亭,走向一處樓閣。

    樓閣院落中,月涼如水。

    那形容枯蒿的老人卻還不曾睡去。

    他房屋門庭打開,車攆被推至房簷下,老人靜默的看著朦朧的夜色。

    直至七皇子入了那樓閣小院,向他行禮。那老人並不意外,甚至不曾轉過頭來,對七皇子道∶「桌上有一道陰陽雷霆大律神符,符紙得自我師,符墨來自於我師兄一滴精血,其中有百雷,融入雷霆律法,可化為一尊雷神。

    此非陰陽惡毒之符,你以神符祭祀,以皇子身份參拜律法雷霆,大伏律法雷霆既可在晝夜之間強上三五分,其中雷神也將鎮壓律法雷霆,壯雷霆氣魄。」

    七皇子側頭看去,卻見房中檀木精雕桌案之上,擺放著一張黃色符紙。

    陰陽雷霆大律神符……

    七皇子心緒定下……一旁的老人卻微微搖頭∶「你太看重陸景了,他也如同太子一般,化作你的執念,若他持律,氣魄更甚,對於你而言是一件壞事。」

    七皇子恭敬上的老人行禮,神色不變,道∶「學生心中既有大志,一雙重瞳既要抬頭看天上明玉京,也要低頭看凡間對手。

    陸景雖然只是化真修為,可就如鍾於柏所言,不可以常理揣度於他,我以神符參拜律法雷霆,壯大律法雷霆,化雷中之神落入其中……足以斷去陸景執律可能。」

    老人似乎有些疲憊,卻似乎也覺得七皇子這般看重對手,也是一件好事。

    「皇者當如此,遇山搬山,遇河斷河,遇海填海,獅子搏兔亦用全力,而且陸景既然能寫出人貴論,他並非是什麼弱小的兔子。」

    七皇子拿起神符,走出這一座明顯是朝歌風格的樓閣,前往自身殿宇。

    他神色已然變得安穩許多。

    原因在於手中的神符來自於他的先生。

    而先生的老師,乃是天下九甲九魁首之一的符道魁首。

    構築符文的符墨,則是……北秦國師韓辛臺!

    正是法家韓辛臺大刀闊斧的改革,北秦如今才有金戈鐵馬吞天下之勢。

    七皇子獨自行走在竹中闕中,進入殿宇中,以皇子血脈,祭祀律法雷霆。

    神符燃燒,七皇子端坐在殿宇中,看著一道雷霆光暈消失在天空中。

    此夜難眠,七皇子並未睡去,也如同雙腿廢去的老者一般,看著殿宇之外。

    不過三兩刻,一道神念悄然而來,老人蒼老的聲音再度落入七皇子腦海中。

    「齊國太子以二子執魔之法,也想要咒殺陸景。」

    區區一句話語傳來。

    七皇子神色更加從容∶「此事之後,我會上書聖君,怒斥古辰囂以執魔之法,殺我大伏天嬌。」

    對於大伏而言,齊國太子動手,其實是一件好事。

    陸景即便不死於執魔之法,受咒殺之後,又應當如何執掌顯化出天上雷官的律法雷霆?

    此夜橫山府中。

    古辰囂身在密室中,在他身前,累累女子白骨似乎鑄就了一座祭壇。

    而他身旁,一面巨大的鏡子,正在閃爍光輝,照耀出一片更加駭人的白骨景象。

    那鏡中倒映著的,正是古辰囂在齊國構築出來的白骨殿宇。

    齊國白骨殿宇裡面,一位同樣面色蒼白的女子,正閉目,女子身後隱隱約約可見一尊猙獰魔物正扭曲狂笑。

    而古辰囂身旁,又有一位目露血光的男子。

    那男子長相,與齊國白骨宮殿中的女子,竟然有四五分相似,大約是一胎出龍鳳。

    男子身後,則是之前跟隨古辰囂,前往蒔花閣的獨鬼、玉琥二人。

    「梟骨、梟冥藉著白骨宮殿,藉著這密室中諸多白骨,以及四位修士精血,以一株三品幽冥之火,一同下執魔之咒……便可在陸景執律之時,讓他以魔念殺自身。」

    古辰囂大紅色的衣袍上,鬼影綽綽。

    一旁的樊淵卻低頭不語。

    「梟骨、梟冥你二人要盡全力,絕不可留手。」

    古辰囂眼神興奮,連連催促。

    那名為梟骨的元神修士身上,一道道幽冥火焰迸發,他眉頭緊皺,彷彿承受著莫大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