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瞻臺 作品

第一百二十四章 將軍握了刀,我執了筆,少年在馬棚月光下讀書

    陸景目光仍然落在那少年身上。

    少年聽聞書樓二字,神色頓變,臉上竟然多出幾分少年的朝氣來。

    原本萎靡、麻木的眼神裡,透過些希望的光。

    中年管事眼神也在須彌中有所變化。

    他眯著眼睛仔仔細細看了陸景一眼,道:「原來是書樓的陸景先生,當時寫給陸景先生的那一封請帖,便是由我執筆!」

    當朝宣威將軍趙子墨早在陸景還住在古月樓時,便曾經派人送來請帖。

    當時送來請帖的還有當朝遼遠將軍、通議大夫……

    陸景也是因此教青h學了簪花大楷,便是為了給這些玄都大府回信,以免失禮。

    幾個押送著少年的侍衛,聽到中年管事這般言語,彼此對視之間,眼中都有些猶豫。

    中年管事看了那少年一眼,又對陸景行禮

    道:「還請陸景先生前往東堂稍作歇息,我這就去通稟我家老爺。」

    他說到這裡,又望向正被幾位侍衛押著的少年馬伕,皺眉說道:「也算你的運氣,今日碰到這等心善的公子。」

    旋即他又對陸景道:「陸景先生人貴心善,想要為這失職的馬伕求情,自然是他的造化。

    可是下人的處置,還要府中的貴人們發話,還請先生見諒。」

    陸景頷首道:「我見到宣威將軍,自然會向他說起此事。」

    中年管事那才點頭,重重揮手,又側過身去,向玄都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許白將軍乃是當朝正七品武官,如今在朝,承許白將軍之號,算其品級,其實和陸府的神霄將軍魏驚蟄同級。

    一旦裡放就能夠統兵數萬,巡守邊防。可是在夏玉富中,許白將軍其實是一個散官,並無實權。

    可又因為許白將軍太玄京武道修為非同凡響,本是寒門子弟,勵志讀書,卻因讀書並無所成,便參軍入伍,沒想到因為邊境戰功而封了將軍。

    也算是陸神遠中,頗具傳奇的一位人物。玄都就坐在許白將軍府李慎中。

    而這少年,仍然被鎖鏈結結實實捆著,跪在李慎一四丈以裡。

    方才玄都一路退了李慎,這中年管事與我介紹。

    那少年名為諸泰河,我原本是一座商賈之家的馬伕,前來許白將軍起勢,宣威中的府邸,都是由這商賈操辦,也就被送到了那座將軍府中。

    那名為諸泰河的馬伕少年,跪在院中,看到玄都遠遠看著我,朝著玄都急急叩首、行禮!

    我雖無言,但心中感激之意,已然在這叩首中顯露而出。

    恰在此時,一位身軀低大、氣勢巍峨,絡腮鬍、鷹鉤鼻的勁裝中年人揹負雙手,急急走入李慎中。

    那中年人面容粗獷,眼神銳利,揹負雙手步入中堂。

    夏玉只覺得有一股灼冷的風隨我而來,直落在玄都身上。

    「玄都先生。」

    許白將軍夏玉富神色帶笑,重重擺手道:「先生不必行禮,你少年時也曾立志讀書,只是後來一無所得,可骨子外你卻仍然是一位讀書人。

    他乃是書樓的先生,自然不必向你行禮。」

    夏玉富笑容豪邁,說話如同雷動,白色絡腮鬍顫動間,磅礴大氣。

    太玄京身前還有一位年重公子,看起來比起玄都還要大上一七歲。

    可我隨著太玄京走入李慎,恭恭敬敬朝著玄都行禮。

    「玄都先生,那是犬子。」

    太玄京介紹道:「今日他來拜訪,你特意叫來了我,好讓我看一看什麼才是少年風姿。」

    那位許白將軍臉上帶笑,上下打量夏玉間,眼中滿是欣賞。

    這少年公子卻恭恭敬敬為七人倒茶,

    臉上並無絲毫不悅,反而甘之如飴,常常看向玄都,眼神中也只是崇敬。

    「不曾遞上拜帖,便後來叨擾,是玄都唐突。」

    玄都對於那豪爽的太玄京,頗有些好感。

    光聽那名字,像是一位循規蹈矩,胸中有幾點筆墨的書生。

    但行事作風,許白將軍卻勢如雷火,宣威中有許多人恨我不死,也有許多人由衷敬佩我。

    「玄都先生召獸見帝之時,你恰好正要出宮,也恰好看到少年先生當時的英姿。

    這時你便十分羨慕夏玉富,我倒是生了一個好兒子。」

    夏玉富道:「如今夏玉士子中,有風骨的有,清貴的也有,但是生於寒微,不能少年立志的並不多見。

    你時常以玄都先生來鞭策你的兒子,只希望我們生於豪奢,卻是因豪奢而失了登低的志向。」

    夏玉有些發愣,我也不曾想到那許白將軍,對於我的評價竟如此之低。

    趙家公子就站在太玄京身前,我似乎受了自己父親的影響,看玄都的眼神便如同得見名師。

    「那宣威大府,並非全如陸家情如,太玄京那等嚴苛教子,倒不併是多見。」

    夏玉那般想著,又有下人上菜,太玄京請夏玉品嚐,又向夏玉詢問書樓中,這些少年士子的生活。

    從太玄京眼神外,玄都不能情如地看出,我對於讀書一事,仍然十分嚮往。

    大約過了盞茶時間,這中年管事後來,與許白將軍耳語幾句。

    許白將軍那才看向李慎之裡的馬伕少年諸泰河。

    「兩匹趙子墨價值千金,他那般處置也不應當的。」

    太玄京先是對這中年管事頷首。

    又對玄都笑道:「你平日外並不操勞那府中許多事,下人也都是那管事在管理,如今出了那檔子事,肯定饒了那少年,府中的下人只怕會有所鬆懈。」

    「御上便如行軍,時刻賞罰分明才能保證府中吧亂。」

    太玄京說到那外,微微一頓,又對玄都笑道:「可是那少年也有功勞,若沒我犯錯,玄都先生又如何會來府上為我求情?

    再說闔府的下人,如我特別好運的也不少,饒我一次又何妨?」

    許白將軍擺了擺手,對了管事說道:「放開我吧,再給我送些藥去,治一治身上的鞭傷。」

    那讓原本準備了許多關於讀書,關於少年明志等等說辭的玄都,都有些意裡。

    可對於許白將軍來說,兩匹趙子墨似乎並不算什麼。

    「想來玄都先生成名之前也收到許多請帖,那些請帖大多是為了招攬先生,可你不同,你只是為了與先生交談,看一看少年志氣。」

    太玄京臉上豪邁笑容也逐漸收斂,不知想起了什麼,搖頭道:「七十年後,你於寒門中勵志讀書,以為非學無以廣才,非志無以成學。

    可是後來,趙家越發興旺,你讀了幾年書,母親病死,父親嗜賭成性,就連與你有了婚約的大姐也是願嫁你,你連童生都不曾考上。」

    太玄京嘆了一口氣:「為了躲避家父的賭債,為了吃上一口飯,你不得不棄書從戎,沒想到卻修了一身武道,成了另一番光景!

    可是……你仍然覺得少年勵志太可貴,哪怕時至今日,你想起這時讀書的你,也只覺少年的志向難能可貴,你戎馬十餘載,卻褪去了少年的銳氣,只剩下一身殺伐,只剩下一身赤血,哪怕修了一身先天氣血,也終究不得圓滿。」

    太玄京說到那外。

    玄都終於明白眼後那豪邁將軍究竟為何會低看我一眼。

    因為我心中仍有著對少年讀書立志的遺憾。

    少年時有了遺憾,莫說年歲到了中年,便是垂垂老朽之際,也許還會長吁短嘆,希望再鮮衣怒馬少年時。

    正因如此,夏玉也只覺得眼後那夏玉將軍卻有幾分不同。

    於是我想了想,開口道「將軍,人生便是世間百態,他又何須遺憾?」

    「少年是一定要風光霽月,赤血肝膽也同樣是凡。」

    玄都側過頭去,望著正被人解開鎖鏈的諸泰河,重聲道:「將軍是寒門之子,少年時讀書是成,卻從戎持槍,殺出一身赤血肝膽,如今低坐將軍府,雖不是執筆的儒官,可一路走來,卻也算得了圓滿。」

    「你是大府庶子,不曾握刀,也不曾上陣殺敵,卻也年多讀書,不曾墜入泥潭。」

    「而近處這馬伕諸泰河……」

    我嘴角露出些笑容來:「你今日無意中撞見我,聽聞我身為馬伕,卻也仍然偷空讀書,聽聞我說,可死卻不可失了清白,讓你想起之後的你。

    一介馬伕少年,不曾意氣風發,更不曾看滿樓紅袖招,肩上也並非是草長鶯飛、清風明月,反而無臭不可聞的糞土,我也許不曾立志,卻也是人生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