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染 作品

第1章 第 1 章

 六月的京城暑熱燻蒸,清風無力。 好在國公府裡綠樹蔥鬱,滿架紫藤,尤其是世子的瑾蘭院,曲徑連廊掛滿粉色花枝,遮下一大片濃蔭。 入畫般的女子就斜躺在陰涼處的藤椅上,藕色披帛垂貼住她的身軀,腰肢纖細,玲瓏畢現,過了會兒她伸出一截雪白手臂,玉蔥般的指尖在精緻甜白瓷中拈了顆紫葡萄。 女子檀口微張,將將咬下小半。 然後繼續對著對面的三盆君子蘭發呆,數了數,約莫有十三片葉子,比昨日多長了片小的。 “夫人,夫人!” 隨侍丫鬟綠桃從屋外跑來,音調焦急,腳步尚且沉穩。 “嗯?” 女子堪堪側過半身,烏髮如瀑,嵐煙般滑落腰際,抬眸時映出一張嬌慵神色,端的是雪膚麗貌,芳菲嫵媚,合身上下並無冗餘綴飾,卻瞧著浮翠流丹,恍若臨凡仙子。 唯一不足,便是那桃花美眸裡似乎沒甚神采,無瀾無波。 綠桃看到夫人的花容月貌,美的讓她十足底氣,心情逐步安定下來,提氣緩道:“容學士的夫人新嫁回門,來的卻是咱們府,明裡說想見姑母,誰知道是不是……”覬覦他們院裡的世子爺! 容夫人也就是姜瀅瀅,是英國公府現任當家主母姜佩的親外甥女,也算是陸遲一表三千里以外的便宜表妹,與容大學士三日前剛成婚,因父母早亡,特地選在姑姑這裡回門。 姜瀅瀅和陸遲兒時有婚約,可惜陸遲十二歲時走丟,兩人的婚事隨之擱置。 蘇輕眉聽完,慢吞吞嚥下剩餘半顆小果,看來,她那位溫潤夫君又要變臉了。 回想起來,她三年前能嫁進府裡的確不大光彩,緣由歸於算計,她妹妹給她下了藥,陰差陽錯和陸遲在破廟裡共度一晚。 定婚約時,誰都沒預見落魄書生會是國公府失散多年的世子,旁人只道她燒了高香,才能高嫁給這種男人。 蘇輕眉起初也想周全禮數,好好做個世子夫人。 可她一介商戶女,沒有陸遲幫扶,在京城高官女眷中簡直舉步維艱,到處皆受冷眼,貼的她臉子疼,到後來她就索性不搭理了,安穩呆在宅子裡蹉跎年華。 國公府規矩繁多,她不能隨意出行,不能和任意閒人結交,無聊到數葉子度日。 蘇輕眉收回遊思,淡然開口:“她要來便來,腿長在她身上,你我又管不了。” 綠桃尚在忿忿:“可奴婢看她就是故意的,挑這麼個好日子來,還眼巴巴地問門房世子回府與否,司馬昭之心!” 蘇輕眉經丫鬟一提醒,停下咬葡萄,“啊,今日十五嗎?” “對啊,夫人。” 蘇輕眉櫻唇微彎,覺得好笑,說來也巧,每月十五,是陸遲固定宿她房裡的‘好日子’,也不知今晚他可還會有心情。 綠桃心疼地觀察蘇輕眉的神色,她伺候了夫人三年,夫人待下人們很好,不打不罵,休沐寬鬆,她真心希望夫人稱心如意,也願意伺候夫人一輩子。 世子平常住府衙,每個月難得回來一次,外人傳言陸遲厭惡商戶女的銅臭味,看蘇輕眉可憐,捏著鼻子才勉強親近,不然怎會三年還無所出? 呸,那是他們胡話! 別人不清楚,她這個貼身丫鬟還不曉得?就那一天,世子哪次不是過足整晚,叫水都要三四次,她第二日替沒了力氣的夫人擦身梳洗,那滿身的火紅痕跡,看的人面上發燙。 若這也算是冷落敷衍,怕不是滿京婚後的女子都在守活寡了! 思及此,綠桃堅定認為世子晚上會來,半詢問道:“夫人,奴婢去讓西苑提前備好蜜水乾果,晚上您許要墊肚子呢。” 蘇輕眉應了聲隨她,吃喝是得備,萬一他來,她餓一晚上真的吃不消。 過了戌時,院門落了鎖,蘇輕眉以為陸遲不會再過來,門外卻響起下人們異口同聲的行禮:“世子爺。” 蘇輕眉躺在裡屋看話本,聽到這一聲,她收斂起百無聊賴的神情,披了件薄羅長袍出去迎他。 “把冰壺挪進房裡。”她晚上獨處不怕熱,加個陸遲就不一樣了。 “是。” 蘇輕眉吩咐完綠桃,挪步上前,順從地接過高大男子遞來的官帽,陸遲時任戶部右侍郎,公務繁忙,剛回府稍許寡言沉思,她早已習慣。 不多時,綠桃送來一碗用以消暑解乏的紫蘇飲,蘇輕眉左手托腮,倚坐在桌邊替他搖扇,看著男人修長手指端起茶碗。 她感嘆,陸遲的容貌的確是拔尖的。 朱赭色的圓領官袍穿在他身上,領口一毫不苟地勒至細長脖頸,折褖邊的繡紋勾出一絲禁慾的氣質。偏偏他輪廓深邃,眉眼生得俊美風流,兩相矛盾之下,很能惑人上癮,欲罷不能。 蘇輕眉不得不承認,這長相曾迷過她的眼,她那時想,嫁都嫁了,與其讓他怨恨,不如兩人說開了好好過日子。 畢竟媚|藥也不是她想下的。 但原來有的人披了塊溫玉皮子,心卻冷硬如鐵難以捂熱,他有硃砂痣,她強求不得,幸而她不過對他了了幾分興趣,談不上傷心。 男人大抵發覺她的注視,抬起一張俊容,嗓音溫潤:“眉兒,今日在府中過得有趣麼。” 蘇輕眉輕笑:“有趣呀。” 每月按例一次的關心,問的人無心,答的人自然也隨意。 他先開了口,蘇輕眉也想做做賢妻,怕他回來晚不知,委婉提醒:“世子的瀅瀅表妹午前回門見二伯母,說要住上兩晚。” 陸遲當年與父母出行江南,沉船而雙親故,他也因此失憶走失,國公府後來由二房接掌,若不是及時尋回來大房嫡子,世子之位該會是二房的。 陸遲聞言掀眸,看到女子慢悠悠說話時的櫻桃小口,唇若丹霞,水潤豐盈,無時不刻在誘人採擷。 他斂住視線,長指擺下碗,“嗯,見過了。” 蘇輕眉“哦”了一聲,難怪現在才回瑾蘭院,原是見過了。 那位表妹本就是他藏在心尖上的人物,記得去年陸遲提過納妾,蘇輕眉沒意見,那表妹卻是不肯,說不願與人分夫君,言下之意是讓陸遲休妻再娶,不過後來不知為何沒再說了…… 陸遲即將去沐浴,蘇輕眉彎腰替他解官袍時又忍不住道:“聽前院說她找過世子,會否受了委屈,夫君要不要前去問一問吶。” 如此連續兩句,陸遲總算明白妻子的意圖,他抬起她的下顎,唇角微勾,笑意卻不達眼底,“怎麼,很想讓我找她?” 蘇輕眉別過頭,臉兒微紅,“我、我沒那個意思呀。” 對,她就是那個意思,她累極了,不想伺候! 陸遲似乎不願談論此事,長指漫不經心地勾扯開緊扣的領口:“既已成婚,往後就不必再提,容學士甚好,值得瀅瀅託付終身。” 他的音色向來悅耳,任誰聽了都會感到舒心,可蘇輕眉瞭解他,這種細究之下冷淡的語氣,便表示他不大高興了。 他這是氣他表妹另嫁? 蘇輕眉無奈點頭。 這麼看來世子果然還是要留宿的,守門的綠桃豎起耳朵,面露喜色的把餐食搬在床頭矮杌子上備好,她當然高興,三年了,夫人若能早點懷上孩子,地位才穩固呢! 屏退僕從,蘇輕眉換了睡覺穿的赤裳小衣,躺在嵌玉拔步床上,發呆望著頭頂整片的素色帳幔。 她幽幽嘆了口氣。 陸遲心裡不痛快,等會兒有的折騰,平日她不樂意想,然今天不用想,他肯定會將她當成親親表妹的替身,她於他也只有每個月這一晚上才顯出存在的意義。 蘇輕眉對此雖無醋意,自尊心總還有的,三年來,他與她相處戴著撕不開的虛偽面具,也就在她肚皮上使力時能看出點真實性情。 她的日子就跟反覆唱演的蹩腳戲文似的,過得千篇一律的憋屈。 蘇輕眉胡思亂想,迷迷糊糊地快睡著,頸下一酥,男人微涼的唇已貼附了上來,灼|熱鼻息噴灑在她的鎖骨。 知是陸遲,她依舊撐開眼瞟了瞟他。 男人漆眸中已染上欲.色,蟄伏在她上方,他錯落無序的吻如雨點延著頸側銜上她的白嫩耳珠,修長的手臂平撐在瓷枕兩邊,指尖曖|昧綣繞著女子鋪漫床頭的烏髮青絲。 陸遲常服斯文,看不出體魄很是強健,寬肩窄腰,身上的肌肉虯結緊實,上下韻動起來十分養眼。 可是現在,蘇輕眉絲毫提不起興致。 她一雙皓腕如霜,抵在陸遲肌理分明的胸膛,軟綿綿地往外推:“夫君,能不能不要啊。” 女子姿容嫵媚,盈滿霧氣的美眸直勾勾盯著他,雙頰雪膚透粉,如誘人多汁的薄皮蜜.桃,一掐全都是水。 這拒絕,倒不如說往烈火裡更添了把柴。 陸遲以為她單單怕累,手掌托起她纖細腰骿時,啞著嗓子貼在她耳邊哄:“別怕,眉兒不用動。” 院子裡的小狗崽不合時宜地汪汪叫了兩聲,蘇輕眉困得暈乎,下意識腹誹,看,他說的話連狗都不信。 蘇輕眉未來得及繼續抗爭,府裡的老管家在房門口連敲兩下,急促喚道:“世子,世子!” 陸遲不得不停下動作,抬頭低|喘:“什麼事?” 他的嗓音低喑,正盡力壓抑許久未紓解的情|欲,儼然不悅。 “世子,容夫人在池子邊吃了酒,哭喊要找您,主母也跟著掛淚,想著讓您過去勸勸呢!” 蘇輕眉聽到這,猜他必定心疼的立刻抽身,果不其然。 “告訴二伯母,穩住表妹,我片刻就到。” 陸遲從蘇輕眉身上翻下來,離開之前,他看了眼窗,替蘇輕眉攏好綢毯蓋住了春|色。 門甫一合上,蘇輕眉反而睡不著了,眼睜睜直到天邊光亮泛起魚肚白,陸遲也沒能從他的瀅瀅那回來。 她終於打起瞌睡,閉上眼之前她想,日子過的可真乏悶啊,還不如她當初不嫁留在江南獨自做女戶來的自在,倘若重來一次…… 倘若重來一次,管旁人再欣羨,她都不想嫁給世子陸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