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熵 作品

第89章 第090章(三合一)

    她涼涼看了一眼門口的稀粥饅頭,最終憤憤轉身回到殿內,狠狠地關上了那扇搖搖欲墜的門。

    奉命監視簡先生的兩個戎狄小勇士看見這些,極快地返回伊稚查身邊向他稟報這一切。

    “冷宮?”伊稚查斜倚在屬於中原皇帝的九龍金座上,手中蹲著那隻頭顱酒樽,他將最後一滴酒液倒進口中,隱約記著冷宮裡似乎關著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女人,似乎是中原皇室的什麼太皇太后。

    伊稚查眯眯眼,讓那人再盯緊。

    回想當年,簡先生來到他和母親帳中時,這個清瘦的中原人嘴裡叼著一把無柄利刃,眼神雪亮兇狠,像極了草原上被渾身是血、明明落入了陷阱還不甘心的狼崽子。

    伊稚查悶悶一笑,若有所思地看著金座上盤桓的九條真龍。

    他倒忘了,簡先生一早教過他:龍生九子,各有不同。

    ○○○

    是夜,凌冽和烏宇恬風的大軍終於穿過了平原、翻過山巒來到了魯郡和冀州的交界地。

    魯郡太守季鴻和京中逃出來的起居注虞書早早就帶人恭候在此,時隔兩世,凌冽終於再次見到了這位剛直的“探花郎”,看著執拗在馬前衝他行禮的季鴻,凌冽彷彿又聽見了此人在朝堂上的慷慨陳詞。

    他沒由來笑了一下,引得烏宇恬風巴巴多看了季鴻兩眼。

    季鴻此人談吐不俗,身量纖細卻不瘦弱,個子比旁邊的虞書高一個頭,行動坐臥間都自有一股風流。知禮又不願因小事而失節,能開玩笑說俏皮話,卻也懂得尊卑和分寸。

    小蠻王騎在馬上撇撇嘴,難道這就是哥哥欣賞的模樣?

    眼看季鴻同凌冽在軍政大事上聊得投緣,兩人還細談的樣子,烏宇恬風的臉就更垮了,恨不得用眼神將季鴻的背影燒出兩個大洞來。

    結果才瞪了一會兒,就聽見凌冽衝季鴻說了什麼,然後兩人齊齊轉過頭來,灼灼目光正好同小蠻子兇巴巴的眼神對上——

    凌冽:“……”

    季鴻:“……?”

    被瞪了的魯郡太守、新科狀元郎撓了撓頭,轉向凌冽小聲道:“王爺,怎麼……他好像有點討厭我?”

    季鴻看不懂,但凌冽哪裡不知道自家小蠻子在想什麼,他只好大大方方走上前,當眾牽起烏宇恬風的手,將人帶到了季鴻面前,他給烏宇恬風介紹這是魯郡太守。

    烏宇恬風紆尊降貴地衝季鴻點點頭,臉上的表情依舊很臭。

    “這位——”凌冽看著小蠻王那張冰冷的俏臉,故意拖長了聲音,而後彎下眉眼,小聲用只得他們三個聽見的聲音道:“是我家小嬌妻。”

    季鴻一噎。

    而烏宇恬風則扁了扁嘴,小聲嘟噥道:“哥哥欺負我。”

    他給凌冽留了面子,用的是苗語。

    而凌冽卻笑盈盈地踮起腳尖,當著季鴻的面兒在他臉頰上吧唧一口,然後才握緊他的手,目光淡然地看向季鴻道:“這便是我給大人的答案,就連對著定國公,我也是這般說。”

    季鴻苦了臉,此時此刻才算徹底明白了——

    他是同北寧王說高興了,被蠻國大王嫉恨上,當成了假想敵。

    季鴻連連擺手,他在魯郡還有事兒,之後就火燒屁股般從凌冽和烏宇恬風兩人身邊離開,而目睹了一切的幾位老將軍都是搖搖頭,只有定國公策馬走過來時,停下馬瞪小蠻王一眼。

    那眼神,當真跟元宵當年戒備看他時:一模一樣。

    等大軍都安頓下來以後,烏宇恬風看著凌冽站在鏡前寬衣,終於自己盤腿坐在床上悶悶笑起來:

    他確定了,他確確實實從中原拐走一個神仙哥哥。

    中原人,上到白鬍子老爺爺,下到吱呀學話的小毛孩子,都好嫉妒、好嫉妒他。

    凌冽披散下墨髮,慢慢地走到床前,他把頭上簪冠擱到一邊,笑刮烏宇恬風鼻樑一下,“恬恬又在傻樂什麼?”

    烏宇恬風搖搖頭,笑著用腦袋蹭他。

    凌冽摸摸他毛茸茸的腦袋,將小傢伙攘進去裡面一點,自己也爬上床掀開被子窩著,“季鴻是真正才華橫溢之人,將來百廢待興,也盡是用人之處,定國公在武、季鴻在文,兩人都不是京中高門,不會有外戚之憂。”

    想了想,凌冽又道:“而且,定國公和季鴻都是剛正之輩,就算有心人從中挑撥,也不會走歪門邪道。”

    烏宇恬風貼著他,將腦袋枕在凌冽肩膀上,“哥哥……”

    “唔?”

    “戰還沒開始打呢,哥哥就想到這麼老遠啦?”

    凌冽看小蠻子一眼,笑道:“未雨綢繆,萬一呢?”

    《黃袍加身》的故事他不是沒有給烏宇恬風講過,若不早早謀劃好這一切,定國公和季鴻他能說服,若是有人當眾做成一局,他也不能每次都能想到辦法脫身,還是早做打算得好。

    烏宇恬風偏偏頭,圈住凌冽的腰,細細承諾道:“那哥哥儘管籌謀,恬恬保證,打架不會讓哥哥輸。”

    凌冽轉過身去啄吻他一口,笑了:“好。”

    兩人相擁而臥、養精蓄銳,準備明日的最終決戰。

    王亮的投誠並非全無好處,這位禁軍指揮使在京多年,對京中各處的構造都十分熟悉,從護城河下的水道到京城各處的街巷、暗哨,都能清晰地在地圖上給眾人一一標明。

    北寧王府的密探也早早將戎狄的動向給探查清楚,戎狄在幾條水道中都埋了許多炸|藥,還在山上藏了投石車和弓|弩|車,他們將大部分的兵力都佈置在了京畿城郊,卻對北方疏於防備。

    凌冽一早放了遊隼,讓翰墨輕裝簡行,帶領東北大營的軍隊趁夜色奇襲,與他們的軍隊一道兒,包圍整個京城,將戎狄整個夾擊在京城之內。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落在京畿大地上,牛角號被吹響,埋伏在兩山上的蠻國勇士們騎著戰象衝殺在前,而後面是數以十萬記的中原精兵,定國公、楊將軍、舒明義都衝在前面,凌冽和烏宇恬風在中軍,兩人都策馬跟著士兵們往前。

    戎狄武士們同樣驅趕著他們的牛群而出,但是與此同時,翰墨的士兵們也從京城北郊殺出來,沖天的喊殺聲終於驚動了在金座前愜意喝著美酒的伊稚查——

    “怎麼北面無人防守?!”

    “是大王您……”勇士委委屈屈地解釋道:“您說過的,您說北面不能設置太多的障礙,萬一將來還要回到漠北草原,何況雲州已經被我們佔……啊!”

    他的話沒有說完,就被伊稚查狠狠一腳踹在了胸口。

    毫無防備的小勇士被踹飛出去老遠,嘔出一口血,才磕在了門框上停住。

    “你放屁!”伊稚查眯起眼睛,忽然瞪向旁邊好整以暇喝茶的人,“是你?”

    簡先生似笑非笑,只是看著他道:“他說得沒錯,您確確實實曾說過這樣的話。”

    伊稚查漲紅了臉,卻還咬牙不認,他看著眼前的男人,忽然大笑一聲,“別說那些虛的!姓簡的,你從來心思深沉、智計無雙,會想不到中原人這兩面包夾的陣勢麼?你難道就不是故意的?!”

    “那大王您這可就是冤枉我了,”簡先生聳聳肩,十分無辜,“故意安排錯漏,我又能從其中得到什麼好處?”

    伊稚查眼皮狂跳,指著簡先生渾身顫抖,但也說不出一二三。

    相反,簡先生自己先站起來,“無論如何,您的首要目標,該是去統兵、打退敵軍。”

    伊稚查一頓,瞪他一眼後,終於披甲持刀,從金殿上走出來,他在同簡先生錯身的時候,抬起手來狠狠地拍了他肩膀兩下,如鷹的眼眸中閃過的是陰鷙的光芒——

    “先生若無二心,待事情平定後,你我或許能分治天下。”

    簡先生挑挑眉,笑而不語。

    伊稚查見他不說話,呿了一聲將人推開,拿起彎刀,急匆匆披上戰甲離開。

    而簡先生負手站在明光殿正中的紅門下,遙遙看了一眼遠處的漫天紅霞,聽著耳畔沖天的喊殺,嘴角綻放一抹舒心的笑容後,他轉身,繞過金殿上的九龍椅,緩緩走向冷宮方向。

    這次,那個被他嚇尿的小士兵穩穩地站在冷宮門口,“您、您來了。”

    簡先生揚揚下巴,“開門,我要進去。”

    小士兵連忙打開了冷宮上掛著的銅鎖,咔嚓一聲,紅色的木門向兩邊打開,夏日的暑熱似乎沒有一點兒照進這座宮殿,裡面陰氣森森的,所有的東西上都因常年無人打掃的緣故而佈滿了厚厚的積灰和塵土。

    簡先生讓小士兵站在門口,他自己邁步徑直走向了正殿。

    正殿前的一個嬤嬤正在漿洗衣服,見著有人進來,還戒備地拿起了搗衣杵,待看清進來的是個中原人後,她又狐疑地看看冷宮門口,“你……?”

    簡先生看她一眼,沒理她,而是直衝門裡喊,“都到今日了,皇后娘娘還要在裡面躲多久?”

    嬤嬤一驚,想要上前護著她主子最後的尊嚴。

    結果,她才堪堪走了兩步,大殿那扇搖搖欲墜的門就從裡打開,舒氏太皇太后慢慢從殿內走出。她看上去蒼老清減不少,容色氣質也不好,身上的衣衫雖然乾淨,卻也是粗布長裙,沒有了一點兒屬於皇室的貴氣。

    她不過五十餘歲,在外也不能稱得上是老太婆。

    可累遭變遷,又被幽居在此數日,驟然的落差讓她彷彿一夜之間蒼老了數十歲,挽在腦後的髮髻也變成了花白。她垂眸看著站在眼前的青年,這實際上是他們近來的第二次見面。

    上一次,這個年輕人在戎狄大軍前提出,要留她的性命。

    舒氏當時很感謝他,後來眼睜睜看著身邊宮人都被戎狄所殺,耳畔聽著宮女被肆意玩弄奸|殺的慘呼,她又覺得惶然,後來,門口的小士兵一次次給她遞進來消息,每一個都更令她絕望——

    大哥和小弟反叛,被北寧王和蠻國大軍誅殺。

    小皇帝在江南被身邊人背叛,頭顱被斬下。

    舒家在蜀中利州的勢力被連根拔起,造反謀逆的事已是板上釘釘。

    ……

    舒氏抿了抿嘴,審視著站在枯萎荷塘中的年輕人,猶豫地擰起眉,“你……剛才叫我皇后?”

    簡先生點點頭,瞥了一眼旁邊站立的嬤嬤,繼續道:“是啊,皇后娘娘,從您身邊這位夏嬤嬤還叫‘知夏’時,我就喚您‘皇后’了。”

    這次,那老嬤嬤變了臉,搗衣杵“呯”地一聲應聲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