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熵 作品

第70章 第071章(三合一)

    烏宇恬風看看窗外的藍天白雲,笑道:“未時剛過。”

    “睡這麼久……”凌冽掙扎一下,想要坐起來,可才一動就牽動了身上說不出的無數地方,痛得他忍不住“嘶”了一聲,而後重重地跌回到小蠻王懷裡,他抿抿嘴,小聲埋怨道:“你……怎麼不叫我?”

    “叫哥哥做什麼?”看著他虛軟無力的模樣,烏宇恬風臉上的笑意更大,他往上給凌冽拉了拉被面,“讓哥哥睡飽。”

    凌冽嘆了一口氣,又問道:“今日你去殿閣了麼?”

    烏宇恬風點點頭,而後又悶悶笑道:“不過,這是這個冬天裡,我最後一次去殿閣了!”

    “嗯,為何?”

    “因為我給老師和阿兄告假了!”烏宇恬風仰著腦袋笑盈盈的,“我說,為了哥哥的雙腿、為了哥哥將來能更好的康復,我要每天一刻不停地陪著哥哥,他們說不過我,就讓我回來了——!”

    凌冽一愣,飛快地眨了眨眼,一時沒太明白烏宇恬風的話:“你……說什麼?”

    “嘿嘿,我說,從現在開始,我可以每天跟哥哥在一起啦!不用去處理什麼政務,也不用理會殿閣的事情,從今日開始往後的兩個月裡,我都陪在哥哥身旁!”

    “……”凌冽被噎住了,半晌才抖著嘴唇憋出一句,“你、你、你這不是胡鬧麼?”

    堂堂一國大王,不勤勉於政,竟然用、用這樣的破藉口告假?

    凌冽又羞又急,扶著烏宇恬風的手臂就要掙扎著坐起來,見他確實慌了,烏宇恬風才好笑地抱緊他、不讓他動,只輕聲說道:“笨哥哥,往後的一段時間裡,殿閣沒什麼大事了,老師和阿兄都明白的,我沒胡鬧。”

    “你……”凌冽道:“能不能正經點兒?”

    烏宇恬風撅撅嘴,哼哼,“我怎麼不正經?陪哥哥這可是最正經的事了!”

    凌冽不信他,等穿戴整齊、用過一頓不知是早還是晚的飯後,還是請來了伊赤姆大叔當面問過。得知這幾個月裡殿閣確實沒有什麼要緊事後,才慢慢放鬆下來。

    伊赤姆大叔不比旁人,他見多識廣,也在中原待了三年,看凌冽實在懸心,便也幫著小蠻王寬慰道:“王爺您也別光顧著憂心大王,他是我南境蠻國的華泰姆,您難道不是我們的華邑姆?”

    凌冽茫然地看著他。

    “我們關心您,同關心他是一樣的,”伊赤姆拍拍烏宇恬風的肩膀,衝凌冽笑道:“您的腿、您的傷,都是眼下我們全境最憂心的事兒,來年開春,您若能站起來,我想,整個南境的百姓都會很高興的。”

    全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一番話,凌冽張了張口,最終丟臉地紅了眼睛。

    他生在中原,是天潢貴胄,是尊貴的皇子、王爺。

    可皇室,那些血緣上名為他“親眷”的人,只顧著防備他、算計他,甚至想要他去死。而中原的百姓,他和鎮北軍豁出去性命守護的百姓,只是敬他畏他。

    南境這般苗人,與他非親非故,甚至從前,還總是被他誤解、戒備,他們,卻願意給他最誠摯的關心,甚至願意為了他一再破例,就連最穩重的大巫、伊赤姆他們,都願意為了他,默許烏宇恬風的一切任性胡為。

    他哪裡沒有家,這裡本是他鄉,卻偏偏成了他的歸途。

    烏宇恬風見凌冽眼中不斷轉著水珠,便將他的腦袋撥過來、埋入自己懷裡,凌冽聽見他不滿地“嘖”了一聲,竟半真半假地衝伊赤姆埋怨道:“完了,老師你惹哥哥哭了——”

    伊赤姆也悶悶笑,假裝為難地撓了撓頭,“哎呀,這可怎麼是好?我賠大王您多幾塊花糕好不好?”

    凌冽伏在烏宇恬風懷裡,原本鼻腔酸澀,已是執襟潸泫*,聽得伊赤姆大叔此言,又忍不住噗嗤一笑,眼角控制不住的淚珠滾落到小蠻王冬日毛茸茸的交領上。

    而始作俑者的烏宇恬風卻只笑,摁著他的後腦揉了揉,然後故意道:“不好不好,冬日的花糕都是去年上的乾花做的,老師要賠,怎麼也得用點上好野雞子或長條足重的山藥。”

    聽見這個,伊赤姆終於忍不住噗地笑了,他嚷嚷道:“我說王爺,您瞧瞧,他這可是公開打劫了!您快別傷心了,再這樣下去,我那點家底,可都要被他掏光了!”

    凌冽吸了吸鼻子,剛想抬頭說點什麼,烏宇恬風卻更大力摁著不讓他動,小蠻子的聲音透過他的胸膛密密地傳入凌冽耳廓,小傢伙一點兒不嫌害臊地直言道:“嘿嘿,哥哥跟我本就是一體的,他才不會幫老師你說話——”

    一點山藥野雞子根本不是事,伊赤姆見凌冽心緒平穩,也便笑著擺擺手,後退一步道:“行行行,王爺是你的華邑姆,自然是站在你這一邊。你們兩個人多欺負人少,我不跟你們吵,我去給你們找新鮮的野雞子、野山參。”

    烏宇恬風這才滿意地哼哼。

    而被迫伏在他懷中的凌冽,也終於恍惚地明白過來了這位大叔的善意。他趴著,嘆了一口氣,終於放鬆了自己——南境蠻國,真的很不一樣。

    烏宇恬風鬧也鬧了,野雞子、山藥和野山參也一樣沒落下,他心滿意足地放開凌冽,大大方方在哥哥的腦門上親了一大口,然後翠色眼瞳認認真真地睨著凌冽道:“哥哥不許憂思了,你也聽見了,我這樣是天經地義的!”

    凌冽趴著,看著小蠻子那驕傲討打的表情,忍不住捏捏他的臉皮,“羞羞。”

    “我才不羞呢,”烏宇恬風捉著凌冽的指尖,湊過去親暱地咬了下他的鼻尖,“我這叫給哥哥治病,不是胡鬧、也不丟臉,哥哥你才是要擺正心態、放寬心,這是——良藥苦口利於病!”

    凌冽眨巴眨巴眼睛,終於忍不住“噗”地笑出聲。

    等烏宇恬風鬆懈,凌冽忽然撐起自己,撲上去不輕不重地咬了小蠻子的臉頰一口。

    金燦燦的小蠻子被他這下突然襲擊鬧得綠眼睛一眨一眨的,臉頰上溼溼癢癢的痛更讓烏宇恬風下意識地抬起手抹了一下,“哥哥你咬我做什麼?”

    咬了人的凌冽卻只輕輕一笑,然後又拉著烏宇恬風的手將他的指頭撥開,貼上去又溫柔地用舌尖舔了舔他小麥色的肌膚,“我啊,在服用我的小藥丸子吶——”

    ○○○

    歲末北境,天寒霜涼。

    靠北的一片草原上,草皮已近乎禿黃,幾條由北向南的大河結上了厚厚的冰霜,剩下幾條東西走向的小溪邊,還稀稀拉拉剩著幾個沒拆完的氈包。

    氈包邊上,是將收拾下來木材帆布套上牛車的牧人。牧人趕著的牛車後面,則擠著他們各自的家人。白髮蒼蒼的老人摟著穿著大人棉襖的孩童,他們的目光皆是倉皇且茫然。

    這是北境草原上,最後一片不受汙染、不用繳納苛稅的水源。

    老戎王死後,他的兩個兒子征戰不斷,今歲的冬天又別樣寒冷,像他們這樣不挑邊站的牧民和部落,漸漸失去了最後的家園。

    而距離錦朝凝光山北不過數里的地方,東漸的一條河流卻能聽見濤濤水響,水邊架著幾口大大的黑鍋,鍋中熱騰騰地烹煮著鮮嫩的羔羊,坐在鐵鍋附近的戎狄武士都是披甲持刀,有說有笑地喝著醇香熱茶。

    而在他們身後,扎著數個大小不一、色彩統一的氈包。

    最大一個氈包上扎著精美的黃幡,氈包前的一塊空地上,整整齊齊地跪著無數被五花大綁跪趴在地上的俘虜,他們被麻繩勒住了嘴,在這數九寒天裡,身上就只穿著一件粗麻衣衫。

    收束的繩索讓他們根本沒法抬頭,只能同一頭頭乖順的綿羊般,四手四腳、低垂著頭趴在地上。而他們目所能及的範圍內,已凝結了數片暗紅色的冰花——

    “唰”地一聲,利刃劈開血肉,而後磕到了頸骨,發出叮叮脆響。

    “呿——”一個身披黃色夾絨長襖的男人嗤笑一聲,乾脆地丟了手中長劍。他看上去三十歲上下,眉骨高挺、筆峰峻拔,一雙狹長的眼眸眯著,如狼似鷹,“所謂龍泉,不過如此,還不及我戎狄普通彎刀半分。”

    他說著,隨手抽出身邊武士的佩刀來,然後手起刀落、砍瓜切菜般,又殺了三人。

    噴出的血水灑了他一頭一臉,他卻享受似地眯起眼睛,更抬起手抹了一把臉、伸出舌頭舔去掌心那腥紅的血。幾個靠近他的俘虜都被嚇得尿了褲子,而他看著他們哈哈狂笑起來。

    等他笑夠了,旁邊的武士才遞上一塊巾帕,讓他擦臉,他拿著那帕子,似笑非笑地看向群俘虜前一人:“這什麼龍泉寶劍,您啊,莫不是久不回中原,叫人騙了吧?”

    那人身著青衫,披著一件黑色的鶴紋大氅,寬大的風帽只露出他半張白皙的臉,聞言,他也只是笑了笑,“二太子天生神力,再好的百鍊鋼於您手中,也不過是廢鐵。”

    “呵,您這張嘴,”戎狄二太子伊稚查丟了巾帕,上前來,“明知簡先生您這是在編瞎話,我卻還真愛聽。”

    “簡先生”唇邊笑意未散,只道:“我只是在說實事。”

    伊稚查聳了聳肩,不再繼續同他糾纏這個話題,只問道:“那麼,先生還要我等多久呢?北境落雪,很快河流就都要凍結斷流,音單那個蠢貨,卻還在想著如何徵稅納賦,”他眯起眼睛,“您說說,我還要忍受這個蠢貨多久呢?”

    音單是戎狄大太子之名,他二人都出自戎狄大部鞮摩氏。

    他鷹視兇狠,換旁人定然發悚。

    “簡先生”卻半點不懼,只略微抬頭、遙遙看著南方的蒼穹道:“我們的人,已在朝堂上逼得外戚走投無路,舒家會在明年開春起事。”

    “適時,您先取音單首級、統一北境,再揮師南下中原,京城那黃口小兒,必定百上加斤、應對無暇。戎狄鐵騎長驅直入,必能囊括宇內、一覽天下。”

    伊稚查聽著,臉上笑意不變,動作上卻出手如電,染血的彎刀突然橫上了簡先生的頸項。他看著簡先生,似乎想從他那無悲無喜的表情中,窺探出什麼——

    “那您,能不能告訴我,”伊稚查道:“您作為一箇中原人,如此不惜一切地幫本太子,到底——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簡先生看看他,又看看那刀,唇邊的笑意漸漸散了。

    他在風帽下的雙眸閃過一抹狠厲,聲音也由此有些顫抖異樣:“您……無須多慮,只需記著,我比任何人都希望看到整個中原——流血漂櫓、屍橫遍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