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016章

    凌冽看著眼前小蠻王漸漸放大的臉,那野性雄渾的氣息幾乎將他整個人都圍得喘不上氣。

    慌亂間,他碰到了懷中一捧不知是誰丟來的花,柔嫩嬌妍的花瓣上,還帶著清晨的露珠、涼津津的,瞬間就將他的指尖泅溼。

    小蠻王體熱,這一眨眼的工夫,他的肌膚上便升起了一層薄薄的汗,將他那小麥色的結實胸膛潤得水滑光亮,蒸騰的熱意極快地燒啞了凌冽的嗓子。

    凌冽的手指沒由來攥緊,無辜的花瓣被揉碎,黏膩地粘上他的指尖。

    溼熱而隱秘的觸感,讓他睫簾扇動,腦中閃過無數荒唐的光影:

    玉樓金屋,翡翠衾深。芙蓉襦暖,欺香翠晃。

    小蠻王燙得更岩漿一樣,凌冽覺得自己再不做點兒什麼,就要被拖曳而下、燒個粉碎精光。

    當著蠻國上下百姓的面兒,他不能動怒、不能推開小蠻王。

    但這並不代表他就願意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兒,被小自己五歲的傢伙輕薄。

    常年行軍練就的機敏讓凌冽在關鍵時掐下一整朵完整的鮮花,而後他抬手將小蠻王垂落的金色長髮別到耳後,順便將那朵花給他簪上。

    蠻國,只有姑娘簪花。

    若是將一朵花戴到了蠻族男子頭上,多半是挑釁、是宣戰,是在一場痛快的摔跤比武后、勝者擲向敗者的嘲笑和侮辱,是對那些身體孱弱、不能參軍的蠻族男子的標記和暗諷。

    凌冽這突兀的動作讓小蠻王回神,意識到凌冽做了什麼後,他也微微愣住。

    周圍的歌樂和歡呼聲漸漸停了,整個平原陷入一片尷尬的死寂。百姓們呆呆看著凌冽,還有頭上戴著一朵大紅花的大王。

    就連王府的影衛們都暗中抽了一口涼氣,他們悄悄將手摁在刀把上,戒備而警惕地看著小蠻王。

    微風吹拂,花雨點點。

    凌冽深吸一口氣,定住心神後,他稍拉開了一點距離,也學著小蠻王先前的樣子微垂眼眸,柔聲道:“……花,好看的,送你。”

    小蠻王有些懵怔,而後,臉上的表情變得十分豐富:有驚詫,有惱怒,還有一絲邪獰。

    他危險地眯起眼睛,胸膛起伏,審視地盯著凌冽的額頂:那裡有一隻雕鏤了螭紋的玉冠,穿過長髮的青碧玉簪卻是天然無飾,只在尾端用銀絲描了一尾鳥羽。

    而後,小蠻王戴著那朵花“噗”地一聲笑了。

    他沒再唐突動作,而是彎腰給了凌冽一個熱乎乎的擁抱,用只有他們倆才聽得到的聲音道:“鍋鍋好壞喔。”

    凌冽的腦袋被迫埋在小蠻王懷中,聞言,他翻了個白眼:不過是以某人之道、還施彼身罷。

    小蠻王輕輕蹭了蹭凌冽,眸色沉沉地舔了舔嘴唇:

    哥哥好壞,但他好喜歡。

    在眾人緊張的目光下,小蠻王滿不在乎地頂著大紅花起身,也順手從那捧花上擇下一朵下來別到凌冽冠上,似笑非笑地,“發發,鍋鍋也戴。”

    被迫也戴上大紅花的凌冽:“……”

    這次,周圍百姓鬨笑起來,其中幾個膽大的小夥子“唷唷”地吆喝了兩聲,那些彈四絃琴的人也回過神來,紛紛笑嘻嘻地撥弄琴絃,又是一首歡快而輕柔的舞曲。

    姑娘們也回過神來,嬉笑著重新挽起手臂,跟著那動人的旋律又跳起舞來——

    旁邊的八字鬍大叔這才鬆了一口氣,而王府影衛也極有眼力勁兒地推著輪椅走上前來。小蠻王看了那輪椅一眼,有些洩氣,他沒放開凌冽,瞬間又轉出個心思來。

    他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而後一本正經地對那大叔說了一串苗語。

    大叔聽後眨了眨眼睛,忍了又忍,最終沒忍住。他雖生氣,卻還記著不能當著眾多百姓下大王面子,便咬著後槽牙,用漢人官話警告道:“……大王,您要點兒臉!”

    小蠻王知道大叔不敢當著這麼多人罵他,便有恃無恐地笑,只作聽不懂。

    “……”大叔深吸一口氣,最終木著臉轉頭,衝王府影衛乾巴巴道:“王爺代表你們錦朝,此刻還坐輪椅十分不便,為著、為著蠻國和你們大錦的形象,咳,還是讓我、我家大王代勞吧。”

    王府影衛:“……”

    凌冽:“……”

    大叔說完後,直覺自己老臉掛不住,趁眾人不注意時,極快地走過小蠻王身邊,十分不客氣地狠狠踹了他小腿一腳,然後就頭也不回地邁入鶴拓城中。

    小蠻王吃痛地悶哼一聲,臉上卻還是一派“我沒有私心、我確實是替你們著想”的從容,他衝幾個王府影衛點點頭,在對方還沒反應過來時,就直接抱著凌冽大踏步地往城內走。

    城內,亦是綠草鋪地。

    遠處的蒼麓山蓋著雪被,山腳下巨大的望天樹冠翠綠而開闊,如一柄撐開的大傘,將樹下的一泓碧泉完整地籠罩其中,泉邊鋪著茵茵草毯,上面點綴著五彩繽紛的野花,花間蝴蝶翩飛、雀鳥啼鳴。

    這望天樹是蠻國獨有的一種樹木,樹幹粗壯、筆直挺拔,成樹能夠長到二十多丈高,比北境修築的防禦長城還要高聳入雲。樹後是連片的榕樹和雨林,林間則遍佈著高矮錯落的木屋和樹廬。

    小蠻王將凌冽抱到樹下一片高起的小丘上,這裡早早為他們鋪好了一張雪白的犛牛毛,毛上放著一張低矮的案几,案几後是一扇藍染紮成的扇狀大屏,屏前置著幾個軟墊,還有個無足的靠椅。

    小丘之下,是一圈圍著泉水散開的坐席。

    那些席位下都鋪著紅色的絨毯,毯上也置了矮几和軟墊,凌冽粗略數了數,約莫有十七八個位置。

    而最靠近他們所在小丘的一圈五張案几上,則多添了一條藍染的墊布,桌上的木紋雕刻也比其他幾張要繁複。蠻國不似中原,沒有六部和御史臺,蠻王之下,便是聖使、聖女、靈巫和五部首領。

    五部首領臣服於蠻王,各自掌管各自的部眾:逢戰出兵、無戰入畝。

    大約是有外人在的緣故,小蠻王這次沒再作妖,直接將凌冽放到了靠椅上。

    元宵幾人這時也在蠻族的帶領下過來,八字鬍大叔將小管事安排到同自己一桌,就在距離小丘上主桌不遠的位置。元宵卻抿了抿嘴,有些不樂意地嘟噥,“我想過去伺候……”

    “這是慶典,不興有人的,你看他們身邊都沒人,”大叔溫言勸,“再說,大王在呢,不會叫王爺吃虧的。”

    元宵的小臉皺了皺:明明你家大王欺負王爺多!

    凌冽坐定後,小蠻王便吩咐開席——

    銅鼓擂擂、牛角號起。

    伴隨著四絃琴和葫蘆笙歌,一隻巨大的銀帽被十二個蠻國漢子用綵綢扎著的木架抬出。

    那銀帽高足三尺,分為上下兩層:上層佈滿了重重疊疊的銀花,帽頂上置一柄打開的銀扇,扇上簪滿顫枝花草,周以蝴蝶、孔雀環繞;下層則用壓花銀片紋出銀蛇、蟾蜍和蜈蚣的圖樣。

    銀帽帽簷下垂著無數銀葉流蘇,伴隨著歌舞聲,在風中發出清脆好聽的簌簌之聲。

    那銀帽的外圍,則有一群戴著銀帽、身著盛裝的青年男女,他們手拉手將大銀帽和靈泉圍在中間,三步一頓地跳起了蠻國最簡單卻也最歡快、熱鬧的蘆笙舞。

    銅鼓點點,剛才將他們馱來的大象紮上花綢走入場中。

    這群大個子頗通靈性,竟不用馴獸師就能自己跟著四絃琴有節奏地擺動,看得元宵兩眼發直,忍不住地讚道:“它們、它們好聰明哇!”

    大叔摸了摸鬍子,溫和一笑,“萬物有靈。”

    這時,一群穿著蠻國統裙的姑娘們頂著一個個巨大的竹編筲箕,筲箕上都用新鮮的瓜果雕了藍孔雀首,中間鋪著花花綠綠的各式菜品,看上去就好像一隻只披著華美長尾的真孔雀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