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007章

    到鏡城這日是四月十四,黃昏,山雨新霽、晚霞萬里。

    令舒明義有些意外的是,遠遠候在鏡城門口的,只有驛館的驛丞和其他一些胥吏。鏡城太守和掾史皆不在,問之,那驛丞也支支吾吾的,只說兩位長官得了一道密旨後就出城去了。

    “出城?”舒明義皺了皺眉,兩國和親是大事,他有些不滿,“什麼密旨?”

    那驛丞苦著臉,“將軍,長官的事,又是密旨,如何是我等能過問的……”

    “那你們‘長官’叫什麼,這個你總該知道吧?”

    “……姓段,”驛丞小聲道,“是從廬州來的。”

    一個胥吏也上前道:“將軍,其實本城太守和掾史在幾個月前就戰死了,這兩位是新來的,我們也不太清楚。”

    聽了這話,舒明義才勉強接受,帶兵護著馬車進城。

    鏡城與宣郡不同,是前線、第一線。

    城內遍佈巡邏的士兵,街巷上睡滿了流離失所、面黃肌瘦的百姓。

    紅鸞車經過的時候,不少婦孺顫顫巍巍地拿著破碗圍上來,“大人,賞點兒吧”、“賞口吃的吧大人,三天沒吃飯了大人!”

    京中歌舞昇平,鏡城餓殍遍地。

    舒明義坐在車上,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等到了驛館安頓下來,在凌冽吩咐元宵請驛丞備水的同時,舒明義還是忍不住,帶了兩個士兵,將他們帶來的隨軍乾糧扛到肩上,往門外分發給了老人、女人和孩子。

    凌冽坐在窗口,看著年輕的小將軍,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

    而元宵抱著裝有木瓢、香片和落塵的小籃子,身後跟著驛館抬著木桶的人,他遠遠看見舒明義的舉動,撇撇嘴哼了一聲,“……還算會做人事。”

    凌冽看了一眼自家小管事,“你很討厭他?”

    元宵一邊指揮驛館的下人放好木桶,一邊嘟著嘴道:“誰讓他一路上防賊似的盯著咱們,都告訴他不會跑、不會跑,還非要擠進我們的馬車,哼,不要臉子!”

    凌冽想到前世舒明義守京城那一戰,拍了拍元宵的肩膀,“那是職責所在。”

    元宵不服氣地扁了扁嘴,卻沒再說什麼。

    主僕倆藉著這段沐浴的時間,絮絮說了不少話,將之後在金沙江脫身的細節再明瞭明。元宵又將這幾日信鴿帶來的消息一一翻出來講給凌冽聽,其中有一條江南事,卻讓凌冽皺起了眉——

    “江南起了流寇?”

    “嗯,就這幾天的事兒。決堤後江水淹沒良田萬頃,賑災糧又總是不到,災民們揭竿而起,已形成了好幾個團伙,最大一個還同海上的倭寇勾結,當地官吏根本他們沒轍。”

    凌冽抿了抿嘴,心裡隱約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前世,江南災民也成了流寇。但朝廷極快派兵南下鎮壓,根本沒有翻起多大風浪,更別提什麼勾結倭寇。

    元宵在他身後用落塵幫他順開長髮,見凌冽沉默,便問道,“怎麼了王爺,是此事有什麼不妥麼?”

    凌冽垂眸,看著自己浸泡在水中遍佈可怖疤痕的雙膝搖了搖頭,但願,是他想多了吧。

    ○○○

    紅日漸沉,晚霞散去。

    落日後的鏡城,除了四角的城樓上,沒有幾處亮燈。整座城市安安靜靜、死氣沉沉。

    鏡城靠近西南,一日內氣溫變化快。白日熱得跟火爐似的,一到夜裡就如墜冰窟。所以元宵給凌冽準備的明衣袷了棉的雙層貝裘,偃領上還有一圈細絨。主僕倆正靠在炭盆邊烘著長髮,外頭卻忽然傳來一陣嘈雜:

    一聲嗩吶的呼哨後,便是噼裡啪啦的鞭炮炸響,鼓聲雷雷震天,璀璨綻放的禮花將整個驛館的窗戶都照成了一片雪亮——

    驛館的人被驚動,紛紛燃火把、提燈,披上衣服出來。結果上前開門的小廝還沒碰到門栓,大門就被門外之人一腳踹開。“轟”地一聲,門板應聲而落,揚起的一片塵土後,出現了一個身披蟒袍、膀大腰圓的漢子。

    驛丞一見這漢子臉色就變了,小心翼翼地上前見禮道,“段大人。”

    屋內,凌冽和元宵一直靜靜地聽著屋外的動靜,聽見驛丞這麼稱呼,凌冽伸出手,輕輕將窗戶推開了一道縫兒,遙遙瞥了一眼那個明火執仗的“段太守”。

    此人面相猥瑣、眼歪嘴斜,右邊嘴角處還有一顆帶毛的大痦子。

    結合方才舒明義在城門口同驛丞的一番議論,凌冽總算從前世今生的諸多記憶中,尋著了一個符合這人面貌行徑的——

    此人姓段,乃是廬州的一個惡霸地主,平日裡遊手好閒、欺男霸女,只靠著祖上留下的金銀過日子。

    後來,有人給他出主意,說他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要犯事下獄,倒不如早做打算——使些銀子給京中的高門或高官,送上財喜謀個靠山,即便將來真出事兒了,也能有個保障。

    他想想也是,便託人上京打聽,驚喜地發現京中有個高門與他同姓,往祖上數八代還是親兄弟。可這京城段氏乃是舒氏的姻親,又與其他高門望族頗有往來,可謂一門顯貴,根本看不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