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002章

    當日,老將軍命兩個兒子各領兩萬士兵埋伏在北戎山兩翼,自己則親自領十萬鎮北軍到開闊的南平原假意迎戰戎狄大太子。剩下的一萬鎮北軍則由凌冽帶著,同北寧親兵一道兒在北戎山的北面窄口伏擊。

    按照計劃,開戰以後老將軍會裝作落敗,而後向北撤退、誘使戎狄大軍進入他們早就準備好的北戎山陷阱內,而五萬雲州守軍、則會從南面前來,將整個戎狄合圍在山谷中殲滅。

    可惜鎮北軍力戰三日後,不僅雲州的守軍沒來,戎狄二太子還未卜先知般帶著數十萬人馬趕來,在北戎山下點燃烈火,藉著翻卷的北風,將兩翼山上的士兵們活活燒死。

    即使到了那一刻,鎮北軍中也沒有逃兵叛將。面對死局,他們也是咬牙拼到最後一刻,殺一個不虧、殺兩個穩賺,倒下的累累屍骨,幾乎將北戎山中的谷地填平。

    這一戰,鎮北軍全軍覆沒,北寧王親兵也死傷慘重。

    朝堂上的奏本多議論此戰是鎮北軍託大,民間私下議論卻揣度是軍中出了奸細。唯有凌冽知道,郭家滿門上下和鎮北軍二十萬將士的性命,不過是做了皇權更迭、朝堂奸臣的一局棋。

    幕後兇手是誰,他前世看得清清楚楚。

    但若不能掌握足夠的證據一擊制敵,凌冽便選擇忍辱蟄伏,回京這半個月來,手底下人辦事牢靠,確實幫他查到了不少東西——

    當年那位前往雲州求援的,姓韓,原是京城人士,在鎮北軍全軍覆沒後便沒有歸京,說是心中有愧、辭去了軍中一切職務,自請做了雲州城門的看守。

    韓家在京中沒什麼親戚,只有一個老母親和一位已經出閣的妹子。

    城門看守在武官行列中不入流,微末的俸祿只夠勉強餬口。結果凌冽卻查到,韓家老的夫人竟能賃著京城正街一套三進的小院落,連帶女兒女婿也住在其中。

    再查下去,就發現那賃房的白銀出自京中的一間賭坊。賭坊的老闆看著都五十多了,卻忒不要臉地認了個宮裡的太監當乾爹,而且認乾爹後連姓氏都跟著改了、跟著那太監姓黃。

    姓黃。

    宮裡黃門無數,姓黃的太監可就那麼一個。

    明帝朝時,這人在太子東宮伺候,皇兄登基後就成了皇帝寢宮明光殿首領太監。如今皇兄驟崩、新帝登基,他便順勢被拔擢成司禮監掌印,代八歲小皇帝行硃批之權,可謂一人之下、權傾朝野。

    凌冽思量著,手指無意識地點著書頁。

    微風拂面,吹落樹上桃瓣點點,伴隨著粉紅花雨而至的,是元宵急促的腳步和冒失的大喊大叫:“王爺——!大事不好了!”

    凌冽合上手中的《北境地誌》,抬頭看向元宵,小傢伙臉色慘白、氣喘吁吁,一看就是受了莫大的驚嚇,一句話喘了好幾口氣還沒說完,王府門口就又傳來了一聲尖而陰柔的呼哨,“皇上駕到——”

    一聽這個,元宵的臉色更白,剛想上前推動凌冽的輪椅,便有一道明黃色的身影闖進來,不管不顧地整個撲入凌冽懷中,戴著黃金九旒冕的腦袋直將凌冽膝上的那本書都拱落。

    “皇叔!”叫得脆生生的。

    跟在小皇帝后頭的,是邁著小碎步跑來的皇帝儀仗,儀仗最前面一人尖嘴猴腮、面白無鬚,身著絳色蟒袍、手持一柄拂塵,不緊不慢地跨過石橋,邁著方步來到林間。

    凌冽摸了摸懷裡小孩的腦袋,垂眸掩去眼中複雜神色,淡淡衝那太監頷首,“黃公公。”

    黃憂勤堆著滿臉的笑,連連跪下行了大禮,誇張道:“王爺這是要折煞老奴了!”

    五年過去,這太監的模樣倒和凌冽記憶中無甚分別,還是一樣的吊睛三角眼、鷹鉤鼻,當面見誰都是一臉的笑,背地卻有數不盡的陰險構陷。

    一見著黃憂勤,凌冽總會想起十七歲的那個雨夜,他心裡有些噁心煩厭,便轉開臉,“公公起來吧,元宵,去搬兩把凳子來。”

    元宵點點頭領命去了,八歲的小皇帝卻不怎麼高興地用雙手纏住凌冽的腰,“不嘛不嘛,我不坐凳子,我要皇叔抱!”

    凌冽審視地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只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小傢伙從他身上下來。他離京的時候,這小傢伙只有三歲,從軍五載,他可沒回過京城,也沒和這小侄子見過幾面。

    正巧這時元宵搬著凳子回來了,小皇帝只能不情不願地坐到圓凳上,心性不定地扭來扭去,兩隻小腿兒晃悠個不停。而那黃公公按著規矩是不能坐的,他假意推辭了一番後,最終也還是不客氣地坐了。

    “陛下今日怎麼有空過來?”

    他不問還好,小皇帝一聽這個就耷拉了腦袋,鼻子抽了兩下,竟“哇”地一聲大哭出來,“嗚嗚嗚嗚,皇叔,那些蠻子欺負我——!”

    蠻子?

    凌冽挑了挑眉,忽然猜到小皇帝和黃憂勤來找他做什麼了。

    前世,他同恩師和鎮北軍一道兒戰死在了北戎山,意識卻朦朦朧朧魂歸故里。一抹遊魂、在京城上空飄了數年,眼看著閹黨專權、外戚干政,小皇帝又蠢又壞,整個天下叫他們弄得烏煙瘴氣、四分五裂。

    最終,北方戎狄聯合西南蠻國,長驅直入、滅了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