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001章

    建初元年,明日高懸。

    春日的薰風卷著河畔桃瓣,一氣兒吹到景華街。今日是三月初三,上巳,結伴出城踏青、蘭湯祓禊的車馬熱鬧非凡、人煙湊聚。

    自北境戰事平,京中甚少有如此繁盛時候,擁擠人群中,有個十四五歲上下的小廝正在人群中挨挨擠擠:“勞煩您讓讓、讓一讓。”

    他走得急,不小心叫人推搶,一個趔趄便摔在地上。

    “唷!對不住、對不住,磕著您沒有?”推他的漢子並非故意,只道這景華街是用青石八條一組砌成,上頭的石稜子突而尖,莫摔壞了這粉妝玉琢的小子。

    眼看這小廝身上的青布衫都擦破了窟窿、點點滲血,他卻覺不著疼似的,只忙往前襟裡掏了掏,取出個裹得賊嚴實的絨布包來——

    重重疊疊七八層軟布揭開,裡頭是個十分精緻小巧的細頸白瓷瓶,瓶身上烙著金印,瓶口以紅蠟膠封,一看便知是出自京中名醫之手。

    小廝見這藥瓶子全須全尾,鬆了一口氣,才笑著衝眾人拱手道:“沒事沒事,是我自己走得急。”

    漢子見他腿上當真擦傷,原想再關切兩句,結果那小廝卻只顧著將藥瓶子重新裹裹好,想想,又將那藥瓶子塞入隨身香囊中,又極快閃擠進人群。

    “嗐,還真沒見過這麼急的……”漢子摸摸腦袋原地嘀咕,倒是旁邊有個貨郎墊著腳尖極目一眺,咋舌嘆道:“這是奔武王街去了……”

    一聽“武王街”三字,眾人皆是面色劇變,紛紛低了頭噤聲。

    一河之隔,青石板白石條鋪砌的武王街上冷冷清清、人跡罕至。

    三進的高大石牌坊後,正中是一五間面闊的丹碧大殿,殿門口立著兩尊漢白玉石獅,獅子中的大門上高懸一方黑金木匾,書:“北寧王府”四字,右首一方御賜朱印、紅得滴血。

    沿王府的大街上,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地站滿了披甲帶刀的士兵,王府門口更是橫三豎四地擠滿了銀鎧羽林衛。為首的羽林衛遠遠看見小廝,臉上雖笑著喚了句“小元管事”,手上動作卻還是攔下他。

    “還要搜啊?”元宵苦了臉,低下頭來眼睛滴溜溜一轉,便指了腿上破洞,拖長聲兒噘嘴道:“哥哥們,我就去湊個熱鬧,來回不過一刻鐘,真不能夾帶什麼。你們瞧,就這還被人攮了個大馬趴呢!”

    幾個羽林衛見他摔得確實慘,搜身的動作便松乏許多。

    半個多月來,他們成日守在王府也無趣,同這王府的小管事也還算熟,草草摸過沒什麼東西后,便打趣道:“小元管事,這正月十五可已經過了,您這‘元宵’可別叫人擠壞了!”

    元宵佯怒地啐了他們一口,邊推他們邊嚷道:“去去去,要你們貧!王爺還等著我當差呢!”

    羽林衛鬨笑著放了他進門,元宵暗鬆一口氣,急急穿過假山奔後院主人房間,路上倒都順利,眼瞅著就要到了——前腳剛踏上過廳的門檻,身後卻冷不丁傳來一聲低斥:“站住!”

    那聲音陰冷低澀,元宵一聽就知要壞,他縮縮冒出冷汗的脖子,僵著身子轉頭,勉強堆笑福禮。

    “林統領。”

    站在過廳外的人是個披甲帶長劍的胖子,因與太皇太后有些姻親的干係,便恩蔭進了羽林衛,補了個副統領的缺兒。嚴格來講,該管人叫“指揮使”,但人在屋簷下,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統領”這個稱呼明顯取悅了林胖子,他打量元宵半會兒,吊兒郎當道:“原來是小元管事,我道是誰鬼鬼祟祟地站這兒呢!”

    元宵在心裡將這狗東西罵個底掉,面兒上卻還賠著笑臉,將在門口那番說辭重複了一道。

    林胖子原也是閒話一句,本都已揮手叫元宵走了,不料元宵跨門檻一動,腰間的香囊竟在日光下閃過一抹金光,好巧不巧地晃到了他的眼睛。

    林胖子當場挑了挑眉,喝住元宵:“等等!什麼東西這樣金光閃閃的?!”

    元宵嘴裡發苦,知是那藥瓶上的金漆印,他強自鎮定道:“嘿嘿,統領,是香囊。這我相好給的,她鄉下人沒見過世面,只管用些縷金線什麼的,是小人不是,晃了您的眼。”

    姓林的是個貪財人,才不信什麼縷金線會閃光,只當是這小管事懷中偷藏了金子,便起了搶奪瓜分意,一伸手:“這麼新鮮?拿過來給我瞧瞧。”

    那藥瓶子雖小,但到底要比香料重許多,元宵哪敢給他瞧,連連後退,辭道:“這香囊用得忒舊了,怕要髒了您的手,也不是什麼稀罕物的,您看它做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