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541.果決 “無論是哪一個,都活得很好。”......

劉昆寫檄文的地方,離前線尚有百里。西陲守將等各派了信使、將校之類前來迎接、應卯、訴苦,都希望知道祝纓此來的安排,如果能戰,也希望她能儘快地帶兵前去解圍。

祝纓接下來的命令卻是:“先休整三日,再議。”

劉昆埋頭罵人去了,王允直聽了吃了一驚,距前線百里,已經不太遠了,救兵如救火,趕路走得就不算快,臨了又要停?他十分的不理解。與他同樣不解的人也不在少數,不過入了軍中,許多關係都要往後退一步,第一重要的就是令行禁止了。他們都不敢貿然發問,看看天色也不早了,今天是肯定要休息的,預備稍後再私下詢問。

須臾,劉昆的檄文寫好了,祝纓看了看,道:“就這樣,發出去。”

各將校還要分頭巡營,都先散了。

王允直不在將校之列,他在外面繞了一圈,重新回來求見。

祝纓將在地圖上點點畫畫的筆往旁邊一放:“有事?”

“是。”

“過來說吧。”

帳內點起巨大的牛油蠟燭,光線又亮了一些,橘色的火苗照在祝纓臉上,顯得人愈發的柔和慈祥。

王允直道:“君侯,我不明白,為什麼還要停下休整?我聽說,‘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咱們離京時走的就不堅決,路上又慢,現在又停?會不會影響士氣誤事呢?”

祝纓道:“這句話是這麼用的麼?”

“誒?不、不是麼?”

祝纓道:“越是急,越不能急。你說的,那是對上了之後,咱們現在是什麼?是戰前。不準備好了,拿什麼打?禁軍有多少年沒有正經打過仗了,你知道麼?樣子是不錯,可戰場上,不會有畫好的線讓你走、標著佈陣。四面喊殺的時候,腦子都是懵的!長途跋涉,上陣之前他們需要休整。”

“可是,如果不親臨戰陣他們永遠都是新兵。”

“新兵是最容易死的,上陣之前,得設法讓他們少死一點。”祝纓說。

王允直還是不能很理解,他書讀得不錯,性情也還算好。這一路的生活既不如在京城精緻,甚至不如出使安南的安逸,他也都忍耐下來,並沒有開口抱怨。眼下卻是真的不太明白,乃至有了一點情緒:“兵貴神速,拖著也不是辦法吧?”

“這叫準備。”祝纓說。

王允直聽她說到這裡,就知道不能再逼問了,只好最後說了一句:“晚輩冒昧,不識君侯安排,只是心憂西陲,還請君侯明鑑。”

祝纓點了點頭:“你們明天再來,我安排。”

有安排就行,王允直勉強壓下了情緒離開了。

祝纓卻沒有閒下來,她召來了守將所派之信使、將校,詢問前線情況,再製定具體的方案,一直忙到半夜。

次日一早,祝纓擊鼓召集眾將,一起看沙盤,安排接下來各自的任務。

祝纓先問大家對西番兵瞭解多少、對現在西陲的情況瞭解多少。這個知道的人並不多,大概都知道雙方正在交戰,己方在保持守勢,對方是攻勢。瞭解得多一些的還知道,西番通常不會堅持太久,這次一直耗著是有點邪門。

祝纓道:“因為,即使是堅壁清野,他們也還是拿到了好處。桑奎,你說。”

桑奎便是邊將派來的將尉之一,面相粗糙,皮膚彷彿被漫天的砂土染成了淺黃色。他說:“他們搶……”

番兵也是兵,出動也得糧草,死傷也需要有對等的收穫。昆達赤他們的經驗越來越豐富,連攻城的技藝也更精進了。除了在村寨不斷有小收穫,甚至洗劫了一座城池。如今更是出動大軍圍困了州城,城裡的糧食消耗的速度驚人。虧得姚辰英重視這裡,屯了不少糧草,否則現在就該吃人了。

同時,西番還在揀軟柿子捏,不斷蠶食附近小寨。當然,也付出了代價,西陲與他們是“老朋友”了,對他們的戰法也算熟悉,也並非完全龜縮在城中不出,也有迎敵、追擊的時候。

總的來說,西番收支能相抵。但對西陲而言就完全不是這麼回事了,因為仗是在西陲的土地上打的!戰爭的破壞之下,無論誰贏都是當地輸。

桑奎懇求祝纓:“相公,還請早日救百姓於水火。您早日發兵,咱們裡應外合,內外夾擊,既能解州城之圍,也能敗退番主。否則,就算城不破,也要易子而食了。”

年輕的將校聽了,臉上都露出憤慨的神色來,紛紛請戰。

祝纓道:“爭什麼爭?一股腦上去,沒個調度協調,自己人就要先踩踏起來了。西陲兵久戰疲弊,禁軍沒有經驗。還是用禁軍,先將士氣調動起來吧!林風,去抽各營精銳,桑奎,你領路,先不要去州城,先去尋個小股番兵……”

番兵不時有四出擄掠者,祝纓先盯上的就是他們。出重拳,先打個小的,讓士兵練練手、挨挨揍,林風有經驗、桑奎熟悉地理,精銳準備佳、人數多,能夠保證先打贏。但沒有經驗,一定會被胖揍,可以讓他們不要太輕敵。

林風不問一聲,答應了就去。

年輕的將校們雖然嫌這仗小,但第一仗,紛紛請命,都說自己的兵是練得最好的。祝纓便點了其中五人,各帶麾下數百加入。

“其他人,觀戰。”

這一仗打得很熱鬧。

起初,奔襲番兵的時候,桑奎就有點不滿,這些援軍看起來精神是不錯的,卻缺了點味兒。上過戰場殺過人的,跟沒有真刀真槍幹過的,氣質是不同的。林風的土兵裡有一半有點味,另一半氣味也很清新。禁軍就更是如此了。哪怕他們看起來確實是經過訓練的,並不算懶散。

襲擊番兵的時候,也只有那一半的土兵顯出老練,新人要麼猛衝,要麼猶豫。這群傻子還忘了一件事——奔襲,確實需要靠鼓譟、鼓譟吶喊壯聲勢恐嚇對方,但時機也很重要。傻子們喊早了,提醒了對方。

桑奎鼻子快要氣歪了。

番兵這裡,起初看這許多人來,也嚇了一跳。以前也有這樣的小股部隊反被圍殺的,但是劫掠來的東西又有些捨不得。猶豫之下,雙方交鋒。番兵略氣短,開始被壓著打,很快,他們發現了對方手上也不夠硬。

那就不客氣了!

這邊林風、桑奎都有經驗,壓住了陣腳,再組織反攻。雙方竟然在一場小遭遇戰中打出了拉鋸的樣子,精彩得要命。但是,觀戰的人中卻有一半看不明白,蓋因雙方短兵相接的時候,不是一條直線你東我西,而是犬牙交錯,能看出那條分界線的,就已經合格了一半了。

祝纓索性點了祝彤的名,讓她來解說。

祝纓對王允直說:“他們沒有經驗,所以急不得。”

王允直頭臉都紅了:“是我無知。”

祝纓道:“現在看到了、知道了,不就行了?這樣的事我見過許多次了,你以後見得多了也就知道了。”

然後率眾回營,待林風等到回也攜戰利品回營,才重新開始點評。戰利品要先分類,從百姓那裡搶回來的,還回去。繳獲敵人的,可以留下分成。

有功的,重賞!有過的,責罰!

然後開始講評這一戰,今天出力的,休整,其他人,拔營後準備下一仗——也是打小規模的接觸戰,並不緊接著就大軍壓到對方大營面前。

……——

番主大營已經知道祝纓要來的消息,“祝纓”這個名字他們並不陌生,先前交過手,後來與安南不斷有些往來。

昆達赤就說:“都傳說她又做丞相了,沒想到是真的。東邊的皇帝和大臣真是沒意思,以前不要人家,現在又叫了來,一把年紀來打仗!嘿!不必慌,這個人我是知道的,她從來不自己往前衝。她一向謹慎,不會馬上就決戰的。”

他也下令,加緊攻城,要在祝纓發動之前把這州城打下來搶光,然後火速撤退,讓她白跑一趟。

她要追擊,就在後隊設伏。看誰打得過誰。

上一次打仗,昆達赤認為自己是未盡全力的,當時那是另有目的。不想卻成就了祝纓的名聲。這一次,祝纓就沒有這樣的好運氣了。

昆達赤出兵,完全是因為這個機會太好,胡人派使者同他約定,一旦功成,西陲隨他處置,反正朝廷是抽不出手來對付他的,胡人不與他爭這個。而齊王也默許了他的行動。他也曾問過胡人從中能夠得到什麼,胡使只是嘿嘿一笑,當然也是要子女財富了。

番人的消息,皇帝確實死了,兩個兒子在爭皇位。爭位這事兒,昆達赤也很熟悉了,認為這確實是個機會。於是,隨便找了子民被販賣做奴隸的藉口,他就打過來了。

邊境上互相販賣奴隸是很常見的,就算各國想管,也難免有漏網之魚。更何況邊陲之地本就人員複雜,難以統計?

因為利益足夠大,昆達赤一把年紀才親自糾集了大軍,番兵才能堅持這麼久。

聽到祝纓靠近之後只打小仗,昆達赤便說:“怎麼樣?這個女人就是這樣!果然女人打仗,就是這麼不痛快!該讓她知道什麼是男人的打法了!”

惹得大帳裡一陣怪笑。

笑完了,他們加緊攻城。

州城這裡已經熬了挺長時間的圍城了,虧得是是西陲,很有經歷,人心還沒有絕望,只是刺史和守將的火氣略大而已。城中也有老人說過祝纓“當年”是很體恤人的,可是體恤體恤,怎麼就不見人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