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464.學生 斂翼待時......

    花姐是個溫柔而守信的人, 既說了要為蘇喆探問,當晚就要給蘇喆一個答覆。這個答覆也不能算是謊話,卻有一點點隱瞞的成份, 為此, 花姐回房對著鏡子演練了一下表情。

    練了三遍, 覺得可以了, 正要出門找蘇喆,蘇喆接著了祝青君, 兩個姑娘一同來看花姐。

    花姐問祝青君:“見過你老師了嗎?”

    祝青君笑道:“見過大人了, 您也是我老師。”

    花姐看看她身上, 道:“去換身衣裳, 給你準備了新鞋子,那個穿著舒服。”

    “我初一再穿。”

    “初一有初一的。”

    祝青君留意到蘇喆不說話也不走,順著花姐的話道:“那我去換了。小妹,你……”

    “我陪姑姑說話。”

    祝青君轉身離開,花姐向蘇喆轉達了祝纓的意思。

    蘇喆聽後卸下心頭大石,笑道:“謝謝姑姑。”

    花姐道:“她一向待你們不薄, 不會苛責的。”

    蘇喆搖頭道:“不是那個意思, 我是怕家裡因為憂懼再犯更大的錯。本來處得好好的,何苦因為一件不大的事情,一步錯、步步錯?姥一向有信譽,她既有話,我也可以讓家裡放心,從此消去芥蒂, 依舊好好過活。只是要姥去做惡人,來與舅公他們鬥法了。”

    花姐道:“她呀,看起來一生順遂、人人羨慕, 我卻知道她這些都不是天上掉下來的,逢山開路、遇水搭橋,只有做得辛苦,才能看起來輕鬆愜意。就是令堂與你,外人看起來又何嘗不覺得你們志得意滿、風光無限?可其中的難處,又有幾個人能體會呢?”

    一席話說得蘇喆心裡又溫暖又酸澀,對花姐道:“我去同阿媽說。”語畢,逃也似地離開了。

    從後宅走回客房,蘇喆的心情稍稍平復了一些,推開門,對孔雀點了點頭,蘇喆已經能正常的說話了。

    蘇鳴鸞問道:“怎麼了?”

    蘇喆道:“姥不會繼續追究的,我央姑姑問的。”

    蘇鳴鸞道:“是她問的,那就差不多了。”

    蘇喆道:“我知道現在我說什麼也都是馬後炮,不過,從此以後收收心吧。姥是丞相,多少手段?只是不用,又不是不用,更不是不敢。只不過沒有惹急了她罷了。”

    孔雀道:“是我的錯。”

    蘇鳴鸞擺了擺手,道:“此一時彼一時,姥在,是一種做法,不在,又是一種做法。咱們出力得多,其他幾家憑空白佔,就是不行。你記著,咱們與姥的身份不一樣,姥可以寬容,咱們不行!”

    蘇喆道:“我懂。那接下來呢?阿媽想怎麼做?”

    “再看一看吧。”

    蘇喆道:“梧州眼下這般,說一盤散沙是冤枉了,要說眾志成城也是胡扯,又偏僻又窮困,想要不被欺負,就得一心聽一個有能為的人的話。我在京城這些年看著,朝廷裡面傻子可也不少,卻總是能鎮壓四方,就因為集天下之力。只有整個梧州好了,咱們才能一起好。”

    蘇鳴鸞道:“你這格局是有了。”

    蘇喆一笑。

    蘇鳴鸞道:“依舊糊塗!梧州要好,自家也不能壞了!自家不好,你拿什麼立足?這兩條,哪一條都不能短了。”

    蘇喆道:“出多少力、領多少賞,要想在梧州執事,就不能同舅公他們一樣。”

    蘇鳴鸞道:“哪個要你同他們一樣來的?我只要你別把底都交出去!姥是好,公正,然後呢?我與她年紀相仿,你已經是下一代了!我有你,姥有誰?你怎麼與接掌她基業的人相處?還是說,你看著那個能夠鎮壓四方的朝廷,會派一個好人來管梧州?”

    “這……”

    蘇鳴鸞道:“慢慢想,但這件事不可馬上就問姥!這樣的事,不要輕易說出口。就像皇帝立太子,皇帝有幾個兒子擺在前面,姥沒有孩子。還是你要去爭這個位子?”

    蘇喆木木怔怔地,她沒有想過這個問題,蘇鳴鸞嘆了口氣,道:“你慢慢想。再過幾年,我恐怕也要找個機會向她提上一提了。”

    蘇喆本是為了寬心而來,不想與鹽場而生的芥蒂相比,親孃又反手給了她一個更堵心的問題讓她去思考。

    蘇鳴鸞倒淡定:“洗洗睡吧,又不是這一天能解決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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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喆將這份心事壓到了心底,又帶到了第二天。偏偏第二天離新年更近了,山城更熱鬧了——山下又來人了。

    臨近新年,除了五縣的縣令頭人們,山外的士紳們也提前進山拜年來了。自去年拜年之後,祝纓人不往山外去,吉遠府的士紳卻偶有借貿易之名進山拜訪的。

    蘇喆看著這眼前的熱鬧,心情愈發的壞了。祝青君見了,問道:“怎麼了?”

    蘇喆道:“一個個的,姥才回來的時候,看他們迎接的樣子,還算有良心。這才多久呢?就心懷鬼胎,想要佔便宜了。”

    說著說著,忽然覺得這山中頭人又何嘗不是如此?頓時有些索然無味。她不是一個單純無知的少女,於權謀、心機也頗有一點涉獵,只是之前心機城府都是用來觀察、應付別人,如今自己、祝纓、母親等都攪在了一起,頓時不是滋味了起來。

    祝青君倒看得開:“人不都是這樣麼?能有心迎接,已是不錯啦,只不過人吃五穀雜糧,人間煙火,又怎麼會只有溫馨?燒火的柴誰去打?是自願的還是被逼的?打柴的人烤不烤得上火?會不會累?會不會在山上跌傷了、遇到野獸被吃了?咱們只憑自己的心。”

    蘇喆有些感慨地說:“我真羨慕你啊!”

    祝青君有些奇怪地看著這個頭人的女兒、未來的頭人,實在不知道自己一個奴隸出身的,有什麼值得她羨慕的。若說在北地、西陲,祝纓還顧及蘇喆的安全不讓她涉險,回到梧州之後,蘇喆也有了施展的機會。

    蘇喆想的卻是,祝青君是不需要去平衡本家與梧州關係的。

    兩人竊竊私語,那一邊,拜早年的話也說得差不多了,士紳們又獻上了禮物,路丹青接了禮單遞給祝纓,又退到了一邊。趁別人不注意,也溜了過來,小聲說:“看見了嗎?禮物比去年還要豐厚。”

    “咦?”

    “我摸過單子了,紙比去年多。早起出去,看到箱子也比以前的多。”

    蘇喆低聲道:“姥一回來,甘縣就被納入囊中,這些人,也是看人下菜碟呢。即使是姥,偏安一隅與開拓得到的孝敬也不一樣呢。”哎呀,又想起來頭人們也差不多是這樣,她更心煩了。

    路丹青道:“人可真是奇怪的東西。”

    女孩子們小聲嘰咕,說著奇霞語,不時往上首瞥一眼。忽然,祝青君碰了碰兩人:“哎,有情況。”

    三人一同看上去,只聽祝纓問:“阿同還好嗎?”

    顧翁恭敬地道:“常思念大人。”

    祝青君撇撇嘴,又聽幾個士紳也附和,說他們家的子弟也寫信回家,讓家人代為致意。這多出來的禮物,既有士紳們見風給漲的,也有這些子弟託人捎帶回來的。因此才顯得格外的豐厚。

    顧翁又奉上了一封厚厚的書信,路丹青中跑了過去,伸手要接,顧翁看了她一眼,路丹青與他瞪眼,顧翁敗下陣來,將信放到了她的手上。路丹青再將信拿給祝纓。

    祝纓接了信,也不當面拆,又問了顧翁家中情形,得知那位老顧翁依舊是病體支離,又是一番慰問。趙蘇去京城了,趙娘子夫妻二人充當了一個圓場的角色,道是新年必有新氣象,不必傷感。

    眾人才又重新振作了起來,祝纓設宴款待眾人。

    待到宴散,祝纓要回書房處理事務,蘇鳴鸞與孔雀又來找她說話。

    祝纓將裁紙刀放回了桌上,道:“坐。怎麼?”

    蘇鳴鸞道:“是為鹽場的事。姥說要派一個人幫幫孔雀,不知是誰?也好趁如今孔雀也在,好同他講一講鹽場的事,過完年,她就要回鹽場去了。”

    祝纓想了一下,道:“就明月、明珠她們兩個再帶幾個學徒吧。青葉,把她們請過來。”

    須臾,兩個明來了,都是年輕姑娘,長得端正,在祝纓面前乖巧可愛。

    祝纓道:“要派你們的差了。過完年,你們就隨你們這位孔雀姐姐去鹽場幫忙。小妹,你看她們怎麼樣?”

    兩人忙看向蘇鳴鸞,向她點頭致意。

    明月、明珠看著都是“明”字輩的,卻又不是一個來歷,倆姑娘都跟著姓祝,明月是山間逃亡家的孩子,名字倒是父母起的,然後全家都改姓祝了。明珠則是索寧家的奴隸,原本的名字居然是也是“石頭”,這在祝家算忌諱,祝纓就給她起了這個新名字。

    兩人都是入選了祝府的隨從,也曾隨死了的祁泰學過些算術管賬,也曾跟著侯五比劃一手拳腳。雖不似蘇喆、祝青君這般被祝纓、花姐放在身邊隨時指導,也是伶俐姑娘。

    祝纓手下缺人手,倆姑娘雖然才二十出頭,已經開始帶學徒了。

    蘇鳴鸞心道:姥的心腹我都熟悉,她二人以前並不受重用,可見姥對我也是留了餘地的。

    當下痛快地答應了。

    二人又與蘇鳴鸞行禮,再向孔雀致意。

    孔雀道:“我一定與她們好好相處。”

    祝纓道:“好了,這幾天你們先好好處一處,熟了才好做事。”

    幾人應下,告辭而去。

    祝纓抬手拿起信拆了,信是顧同寫的,內容也很有趣。顧同先是問好,恭喜祝纓又下一縣。接著寫了京城、朝廷的情況,就是毫無新意地腐朽著,你貪我了貪,你坑我、我坑你。此外又衍生出另一種物種:他不貪,甚至很清廉,就是純粹的無能。本身品德算是高潔,沒有任何小辮子,就是幹不了人事兒,耽誤了多少正事。

    陳萌還算穩重,王叔亮、姚辰英等人也在盡力彌補。這些日子,仕林對祝纓頗有微詞,京城也知道了祝纓要開科取仕的事,冼敬等人推動了科考驗核身份,這個改動估計很快就要見邸報了。

    囉嗦了一堆之後,顧同又進入了正題,先是說卓珏入京公幹,兩人碰了面,卓珏那位族叔卓宇也到京了,三人湊成了一局。席間,三人說了許多,一則為南士們的前路感到擔憂,二則為祝纓的未來感到迷茫,同時詢問祝纓有無需要效力的地方?

    顧同覺得卓氏叔侄很早就與許多南士保持著聯繫,二人的態度也能表明一些問題,故而不敢隱瞞,寫信來請示祝纓,該怎麼回答?

    祝纓將信裝了回去,塞回抽屜,取了張紙,寫了四個字——斂翼待時。南士現在究竟是個什麼樣子,她也還不清楚,可不想貿然行動,又或者請他們到梧州來興風作浪。

    寫完這四個字,祝纓又拿出另外一封信,對這封信,祝纓就更認真了一些。信是祝煉寫的,隨著年禮一道送來的,詢問祝纓,是不是缺人手?如果梧州有需要,他可以辭官回來幫忙的,在哪兒都是幹,梧州他也是熟悉的,且有經驗,他的手下也有幾個可用之人。

    事情的起因,也還是那道“求賢令”,佈告一出,消息不脛而走,祝煉那兒輾轉打聽到了有這麼個事兒。彼時朝廷已經讓祝纓別折騰了,祝纓也從善如流停止了宣傳。有人便向祝煉求證。祝煉能過會館將此事求證,深信這是祝纓能幹得出來的事兒。

    祝纓麼,他老師,手邊逮著誰就用誰。很符合祝煉與之相處的經驗。然後又是仕林對祝纓的惡評,祝煉聽著耳朵都疼了。

    因此有了這麼一封信。

    祝纓看著信紙,好一陣兒,才寫了一封短箋:家裡人很想你,回來吧。

    兩封薄信,一封發回,另一封在士紳們辭行的時候交給了顧翁,祝纓安心過了一個新年。因陸續有人趕到福祿縣打聽考試的事,祝纓派祁娘子、周娓等人下山,住在福祿縣裡接人。

    到得來年二月中旬,一是準備收宿麥、二是準備接下來春耕的時候,趙蘇回來了。

    祝纓笑道:“這下好了,可以有人幫我準備考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