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446.算盤 “不甘心?”......

 祝纓掃了他一眼:“兵者,兇也,能不動還是不動的好。年紀輕輕,就這麼沉不住氣,要把人命當人命。”

    “這一頓沒把他們打痛、打怕,只怕以後他們再有什麼事兒,又要叩邊訛詐了。”陳枚馬上解釋。

    祝纓道:“你道我不想?不好弄。西番氣數未盡,朝廷卻有些後續乏力了。如今就算勉力攻克,如何善後也是件麻煩事。不能管殺不管埋呀。”

    陳枚讀聖賢書長大的,也知道這個道理,哼唧了幾聲,不再叫著要打仗了,只是說:“您說的,以後接洽使者的事兒,要交給我的。”

    “當然。”祝纓說,這方面她還是比較相信陳枚的,陳枚生長在宰相家,許多事情耳濡目染,舉手投足間自然而然就知道一些事情要怎麼辦。這一點是整個幕府裡其他人比不了的。

    桑大娘輕輕捅了一下路丹青的後心,路丹青道:“義父,那我們呢?就這樣了?就算議和,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弄好的。讓我們去冷將軍那兒替一替阿發吧?”

    郎睿他們被派往了前線,打得有板有眼,路丹青有些眼熱。

    祝纓道:“你不用管他們,我另有事派給你們。”

    桑大娘挺身而出:“下官亦可協助路校尉!”她喜歡稱呼路丹青的官職,就像她自己也喜歡別人叫她一聲“大人”或者“官人”一樣。

    祝纓道:“正要用到你們。你二人率部去冷將軍處,告訴他,萬事小心,要防著偷襲。”

    陳枚道:“昆達赤耍詐?他敢?!”

    祝纓道:“不止是他,我要是他的哥哥,知道他一旦與朝廷和議就能騰出手來收拾自己了,必然要攪黃這件事。所以啊,這使者得好好地過來,好好地上京。”

    陳枚道:“便宜昆達赤了,咱們不但為他重創了別部,還要護他周全。”他一想起來自己外袍被扒就恨得牙癢。

    祝纓道:“又不是為了他,為了朝廷、為了邊境安寧罷了。經此一戰,他也傷了元氣,西番境內反對他的人也不少,哪怕勵精圖治,他沒個十年八載也緩不過來。丹青,你們倆帶一千人馬去冷將軍處,就在那裡等候。等二郎路過,你們護送他去昆達赤處,冷將軍連日鏖戰,我怕他兵馬疲憊。”

    “誒?”陳枚發出疑問。

    祝纓道:“哪怕是要把使者往京城送,也得給昆達赤一個回信。你自己要的差使,當然要你去。今時不同往日,上一次兩軍對壘,戰場在將士身上,你一個使者不至於被針對太過,如今議和,戰場在使者身上,一旁有人虎視眈眈,當然要注意安全。”

    “哦哦!”陳枚連連點頭,“處境不同了,危險也不同了。”

    “行了,都準備去吧。你們仨,要是再自作主張,就不是二十軍棍了,你們的腦袋是暫寄在你們脖子上的。”

    三人脖子一縮,老老實實地應了一聲:“是。”

    他們三個離開之後,吳沛又湊了一上來,眼巴巴地看著祝纓。祝纓道:“看我做什麼?使者來後,你陪同,這兩天你去找一個合用的通譯。”

    “是!”吳沛大聲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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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日之後,小冷將軍派了三百人護送著昆達赤的使者到達了幕府。陳枚昂著脖子,身側跟著個吳沛,歪嘴笑著等著老頭兒:“老先生,別來無恙啊!”

    當日扒他衣服的不是這個老頭兒,老頭還客氣地攔了一攔,沒攔住,哀聲嘆氣一回也就不再管了。陳枚沒給老頭兒也扒了,還出來迎接,是個有禮貌的年輕人。只是這臉,就沒有特別的真誠了。

    通譯把話給翻譯了。

    老頭兒作羞愧狀,道:“貴使,慚愧,慚愧。”

    陳枚不在轅門與他磨牙,而是說:“節帥正在恭候大駕,請!”

    一行人到了大帳,帳前列了兩排戟,老頭兒心裡沒底,半真半假地作受驚狀跟著陳枚進了大帳。帳中兩排坐著不少人,有文有武,大多數都是年輕人,臉上透著一股子生機。

    使者行了個禮,抬頭一看祝纓,驚道:“座上莫不是當年的祝大人麼?”

    通譯還沒說話,祝纓已經點了點頭:“是我,貴使,好久不見呀!當年,昆達赤還不是番主,為人直率可愛,現在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呢?貴使當年就陪在他身邊,這些年,竟沒有規勸一二嗎?”

    使者仍是用番語說:“慚愧,慚愧,竟不能輔佐好我主,致使人主為人所迫,不得不與天-朝為敵。”他又將與小冷將軍說過的話再說了一遍。

    祝纓道:“這麼說,國主現在能做主了?”

    兩人沒有用通譯,而是各說各的語言,居然能夠聊得來。陳枚扯過通譯,小聲給他翻譯。不但是他,幕府裡被祝纓捎帶過來的楊靜的學生們也是愕然。幾個月來,他們只道祝纓軍政、民政拿手,不想竟然……

    那一邊,兩人已經寒暄完了,祝纓先安排使者休息,自己也要往京城去報訊。

    使者被請去休息,陳枚好奇地問祝纓:“節帥,您懂番語?”

    祝纓道:“我是在鴻臚寺管待過四夷,怎麼能不略懂一點語言?”

    是真懂!陳枚半張了嘴,又覺得這樣子有點蠢,忙閉了嘴。祝纓道:“你去管待他,盯緊了。”

    “是!包管不叫他瞎打聽!”

    幕府的年輕官員們也需要一點時間來消化“節帥居然還會番語”這個消息,祝纓卻不肯讓他們都休息了:“使者既然來了,這場戰事不會拖太久了,你們幾個,有什麼打算?”

    幾人面面相覷,都說:“願聽節帥差遣。”

    “差遣什麼?回京我就要解節度使之職,你們自然也不能留在幕府了,說說,都有什麼志向?”

    幾人推了一個最年長的長口:“為國為民,但聽安排。”

    祝纓道:“說實話。”

    “想做些實事。”他們說。他們都是在京城受過氣的人,想想京城的遭遇,再看看現在的處境,聰明人便明白了一件事,現在回京城不過也與之前一樣。不如做些實事,既利國利民也是保命自己的資本。

    祝纓道:“還不錯,不算辜負楊先生對你們的期望。他前陣子有書信來,拜託我安排你們。我既接了這件事,就不能不管到底。你們吶,如今任一任地方比在京城更踏實。行了,這件事我來安排。”

    “但憑吩咐。”

    “既然如此,現在就不要閒著了,現在就繼續練練手,去姚使君那裡看他有什麼安排沒有。這些日子你們應該也看出來了,那是個有本事的人,跟過去,能學一點兒是一點兒。”

    祝纓的想法,仗打完了,本地有些人會升走,又或調任,空缺就給他們放這兒。這幾個月,已經給他們理順了路子了,不算是猛然到一個陌生的環境,不知所措會被人坑。

    與年輕官員談完,祝纓便著手寫奏本。

    這一回走的是最快的驛路,奏本上寫了自己的意見——議和就議和,條件儘量不讓步。因為昆達赤估計還得騰出手來穩定他的後方,也需要和平。己方邊境也需要休養生息,為此,需要有一定的安排。

    京城的旨意很快來了:“準!著護送使者進京。”但是祝纓還是不能輕動,她要先善後,確定西番是真的撤走了,她才能帶著使者回京。

    她先讓陳枚去通報昆達赤。

    路丹青等人率兵馬一路護送到了昆達赤的大營,昆達赤派了兒子去迎接他。陳枚終於揚眉吐氣,架子略端一端,裝作接受了昆達赤“被人脅迫”的理由,告知了朝廷的意向。

    昆達赤也放心了,反對他的勢力在戰爭中被消耗了,他也打不動了,正好騰出手去,可以回去收拾叛逆了。他送了陳枚、祝纓許多禮物,陳枚並不收,而是笑著說:“這些只是小事,只是不知道您派去的使者能做得了主不?設若咱們談完了,您這兒不認賬,大家還要再打過,豈不麻煩?不如現在就一次打完了?”

    昆達赤心中不快,仍是說:“貴使的意思是?”

    “不能您要打就打,要停就停的吧?你們慪氣了,就衝過來朝著我發瘋,瘋完了,還要我給你好吃好喝伺候著?合著你們嘴裡的‘天-朝上國’,唸作‘上國’,看作‘受氣媳婦兒’?您得有點兒表示,向陛下展示您的誠意,對吧?”

    昆達赤心中也有預期,這些滿嘴裡說著仁義道德的人,有傻子也有騙子,傻子是真的信,你說一句“朝貢”就能在他那裡換取巨大的利益,騙子是拿仁義道德當幌子,下手的時候比誰都陰狠。

    眼前這貨,可能是後者。不過對方整個朝廷而言倒不至於太狠毒,這個是之前他們也商議過的。

    他勉強說:“這是自然。已命我國國相赴京商談。”具體內容就不方便同陳枚講了。

    陳枚稍一試探,不再深究。

    昆達赤又要招待陳枚,陳枚記掛著回去覆命,婉拒了,但是收了昆達赤的一些禮物。

    次日啟程,陳枚的心情變得好了起來,與路丹青、桑大娘有說有笑:“風平浪靜……”

    行程至半。

    “嗚——”號角聲起,斜地裡竟殺出一支伏兵來!此時他們正卡在雙方的中間,因為要議和,雙方都約束兵馬,這段幾十裡竟成了一個空白地帶。

    桑大娘大喊:“列陣!”

    路丹青也大喊:“弓手!”

    陳枚道:“放消息!”

    “嗖!”一支箭被射向了空中,箭升至半空炸出了一朵煙花!

    半日之後,小冷將軍親提大軍殺到,圍攻陳枚等人的兵馬這才撤退。金羽摩拳擦掌:“將軍,追嗎?!”

    對面又是一陣號角與喊殺,卻是昆達赤也派兵趕到。雙方對峙起來,戰事一觸即發。

    陳枚此時一頭一臉的汗,帽子也歪了,他扶著帽子說:“且慢!別是誤會!”

    桑大娘給做了翻譯,尖著聲音喊了出去——通譯在剛才死於流矢,她略懂一些番語,暫時做了通譯。

    雙方警惕地互相審視,小冷將軍又檢視了俘虜,將俘虜一通打殺,終於問出來果然是昆達赤那位哥哥乾的好事。他搶了長兄的位子,其他的兄弟也不服:不是大哥,為什麼非得是你?藉著大哥的名頭與他作對。

    眼見他要議和,果然派兵劫殺使者。陳枚去的時候他們沒有動手,看到只有一千兵馬,帶隊的還是女人,便決定在他回程動手。

    如何讓兩個本來關係不好的人變得友好起來?

    有一個共同的敵人,且聯手打了敵人一頓。小冷將軍的臉色好了一些,昆達赤也更客氣了些。小冷將軍又加派兵馬保護陳枚回到幕府,祝纓則要求昆達赤退兵,然後她才會帶著使者回京。

    這件事她有經驗的,只要昆達赤一退,想再聚集起這許多人就很難了,議和也就成了定局。

    她盯著軍報,斥侯親見昆達赤留了少量駐軍在邊境,其餘部族陸續返回,昆達赤也率兵回師,她才帶著使者一同回京。